羽·青空之蓝 第二章 长冬梦旅人(第3/6页)



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手腕朝下,一道白光从手中激射而出,刺入沙漠──地面上无数道旋风聚而复散,彷佛猛兽一样地嘶叫着,疯狂地在废墟上吹动。地面还在不停翻涌,彷佛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来回滚动挣扎。

那个人追逐着风,身形快如闪电,在沙漠上笔直地一掠十丈。

地面还在翻动,那个人顺着沙地的涌动追赶,手里的白光刺入地底,唰地一声将这一片黄沙割裂,笔直如刀裁──彷佛被无形的力量切开了一道口子,那些黄沙齐刷刷地向着两侧分开,露出深不见底的裂痕。沙里居然汩汩涌出了泉水,转瞬便漫出裂缝──

地底涌出的,居然是殷红的血!

地下的魔物彷佛终于受到了震慑,风砂在一瞬间停息了。数十道旋风忽然间消失,地底下传来了巨大的嘶吼,地面一阵起伏,黄沙滚滚向着西方海天尽头离去。风停歇,只听得一连串噼啪声,半空里有无数牛羊落下来,跌落在废墟。

“好了,没事了。”德力格眼睛上那只冰冷的手移开了,那个人轻声道。

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德力格似乎看到那只蒙着他眼睛的手心里,似乎画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在发出金色的光芒,仿佛一只轮子缓缓转动。

在孩子惊惶挣开的眼睛里,除了无边的废墟,成群摔落挣扎的牛羊,便是漫天漫地的血红──在他们站着的地方,彷佛是下了一场奇特的血雨,方圆三丈染得一片可怖的殷红。而姆妈正昏迷不醒地躺在成为废墟的帐篷里,气息奄奄。

“姆妈!”德力格哇的一声哭起来,挣开了那个人的手臂,下地踉跄狂奔过去。

那个人站在血海里看着孩子和他的母亲,默默无语。

十月正是长冬的开始,西荒的夜来得特别的早。

经历了白日里的旋风袭击,这个废墟里一片死寂,偶尔传来牲畜和人的呻吟声。有一盏灯亮起,灯下是那一对大难不死的母子。

“喝一点奶茶吧。”娜仁用一个破碎的碗盛了奶茶给救命恩人,又割了一条牛腿肉,恭恭敬敬的呈上,“整个寨子都被毁了,也只能找到这一点可以吃的东西,请您不要嫌弃。”

然而那个人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坐得离开火堆又远了一些。

娜仁怔了一下,看着这个忽然出现在村寨里的旅人。他身无长物,随身只带着一个行囊,一身黑色斗篷将脸都被包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湛碧璀璨,深不见底,宛如流光川上出产的最美丽的水玉,让人一望便失了神──若不是听那个人说话是低沉的男声,只看眼睛,娜仁几乎会以为斗篷里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令人奇怪的是、在大漠里行走了那么久,这个人却依然一尘不染,干净得反常:黑色风帽下的脸是苍白的,放在黑剑上的手也是苍白的,再加上淡淡的眼神,远离火堆的下意识举动,一时间让人恍惚以为斗篷下包裹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块巨大的坚冰。

“有水么?”终于,那块人形坚冰出声了──出乎意料、声音却是温暖的。

他目光游离地看着那一堆篝火,轻声问,语气里甚至有一丝腼腆和不敢确定。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颊,他眼睛里笼罩着一层雾气,彷佛看着不远处的火,又仿佛是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另一个地方,语气也缥缈恍惚,彷佛魂不附体。

“这里!”德力格殷勤地跑了过去,举起了水罐,“这里还有一点水!”

那个水罐在风砂里被吹倒,如今也只剩下瓶底的少许。那个人接过来晃了一晃,摸了摸孩子的头,轻声微笑:“谢谢。”他拉下了下颔上的斗篷,将水罐凑到唇边,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显然是真的渴极了,连唇上都出现了干裂的纹路。

那一瞬间,娜仁又怔在了那里,无法移开视线。一直到对方喝完水重新拉上斗篷掩住脸,问了一句什么,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姆妈,恩人问你呢!”德力格急了,跑过来推着她。

“啊?什么?”娜仁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容貌却令她忽然隐隐不安──这是一种具有魔性的美,按照大漠里巫师的说法,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只存在于过去的传说里的──正如九百年前那个神之时代里的海皇苏摩。

这个鲛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哪有鱼会自己跳到沙漠里?

“恩人问你附近哪里有泉水,”德力格见得母亲发呆,复述了客人的问题,“还有,去齐木格怎么走?”

“齐木格?”娜仁回过神来,“您要去那儿?”

“嗯。”来客没有多说,只问,“萨仁琪琪格公主在那里,是么?”

“琪琪格公主?”德力格虽然只有八岁,显然也听过这个大漠上最美丽的名字,不由拍手笑了起来,“您也要去看她么?最近好多人都去齐木格看她呢!”

“是么?”来客不置可否地微笑,拍了拍孩子的头。

德力格只觉顶心蓦地有一桶冰水泼下来,冷得一个哆嗦。

“啊,对不起……”来客微微一怔,缩手,“好久没见到人,一时忘了。吓到了么?”他笑了起来,笑容寂寞而温暖,从怀里拿出一枚东西送给受惊吓的孩子,却是一枚幻出彩虹光泽的贝壳:“送给你玩吧。”

他的态度温和而从容,如水一样浸润过来,令人觉得如沐春风,却又捉摸不定。

德力格拿着那枚罕见的贝壳爱不释手,然而那个旅人却径自拿起了孩子的那块薄石板,漫不经心地涂抹。他的眼神始终显得荒芜而游离,彷佛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心不在焉,似乎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躯壳,而真正的灵魂却活在了别处。

恍惚而游离,温和却淡漠,谜一样不可捉摸。

娜仁停了片刻,见对方再没有再说什么,只能径自说下去:“公主这个月就要满十八岁了,到了出嫁的年龄。头人特意为独生女儿召开叼羊大会选婿,大漠里四个部落都有勇士前去,比赶集还热闹。”娜仁将烤肉分给儿子:“德力格的爹前几日还驮了四匹赤驼的货去那里,想趁着人多卖一些──也幸亏他出去了,才避开了这一次的灾祸。”

她抬起眼看着来客,有些不确定地问:“您……也是去赶叼羊大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