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蓝 第四章 剑圣慕湮(第5/7页)
他在檐下抬头看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个女子的声音是如此熟悉……到底是谁?不等他想起,一阵风吹来,被白练悬着的女子忽地凌空而起,飘飞向了空中──衣裾在她身后猎猎飞舞,忽然间,竟幻化成了一对雪白的翅膀!
她背生双翼,被风吹向了天宇,渐渐越飞越高。
“紫烟!”那一瞬,他认出她来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别走!”
那个飞去的女子凌空转过了身,回首望着他微笑。她有着紫色的眼眸和纯净的笑,眼角弯弯,嘴角弯弯,酒窝里盛满了笑意。然而那种笑容却是诡异的:没有喜悦,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宛如用画笔描上去一样僵硬而冰冷。
忽然间,一道光芒笼罩了天地,在令人目眩的光里她忽然消失了,有一只白鸟从光芒里飞起,展翅扑簌簌地飞向天宇。
“别走!”他用尽全力伸手去抓,“等等我!”
他不顾一切地追逐着那只白鸟,在它即将展翅飞向天空时,终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它!
“紫烟!”他失声喊,欣喜若狂。
──抓住了!他抓住她了!她再也不能离开了!他可以把她带回家去,等回到了碧落海,她就再也无法飞走了,他们就可以一生一世的在一起了!
然而,刚奔出不远,他忽然觉得手心里的东西渐渐冷下来,彷佛捏着一块冰。怎么了?他全身一震,惊骇万分──带着极端的忐忑,小心地将手指松开了一线,往里看了一眼。
那一瞬,彷佛一桶冷水从顶心泼下,让他僵硬在了那里。那只白鸟的双翼已经折断,零落的白羽掉了一地。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平躺在他冰冷的手心里,头颈折了下来,无声地垂着,一动不动。
“紫烟?”他喃喃低声,语音颤栗,“紫烟!”
他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去捧起那只死去的鸟。是的,他握得太紧了……因为太想太想留住她,却反而亲手扼杀了她!
紫烟……紫烟!
他伏在地上崩溃般地痛哭,手心忽地传来剧烈的刺痛──他低下头,震惊地看到自己的右手上,居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命轮!
强烈不安令他拼命地去擦着掌心的皮肤,试图将那个诡异的刻印抹去。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甚至揉破了皮肤沁出了鲜血,那个奇特的符号还是烙印一样地留在他的掌心里,依旧毫不受干扰地缓缓转着。
“这、这是什么?”他几乎发狂,“这是什么!”
“这是命轮啊……溯光。”耳边忽然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低回委婉,“它已经开始转动了。它一直都在转动──你我都在其中呢。”
“谁?”他霍然一惊,抬起头,“是谁?”
没有人。唯有那只死去的白鸟躺在他灼热的掌心,冰冷而僵硬。
“醒来呀……溯光!”那个声音对他说,“已经一百多年了,别继续做梦了。”
“紫烟!”他一惊,站起身来茫然四顾:“你……你在哪里?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别躲着我了……求求你!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曾离开!”
他重新开始奔跑,然而却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来自何方。他茫无目的地跑着,渐渐迷失在空白一片的天地间。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声遥遥的梵唱──
“咄!苦海无边,迷航知返!”
那是孔雀当头棒喝的声音,如滚滚春雷炸响耳际。
他霍然惊醒过来,冷汗湿透了重甲,一把握住了身边的剑:“紫烟!”
辟天剑不知何时已经弹出了剑鞘,剑柄上那一颗明珠闪着黯淡微弱的光芒,淡紫温润,彷佛一滴泪水。他只看了一眼,便烫伤般地移开了视线。
“紫烟,刚才是你么?”他低声,颤栗地用手指轻抚,“是你来梦里和我相见么?”
“他娘的,和剑说话的人都是疯子!”斜刺里忽地有人冷冷道。木鱼停止,孔雀的声音从石窟深处远远传出,“龙,别傻了!都上百年了,你还是醒醒罢!”
“闭嘴!”他忽地站起来,心里耐不住的愤怒与烦躁。
“呵。”孔雀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那你继续发梦吧!”
旅人拄着剑踉跄地站起来,来到石窟最深处,在那一眼泉水里拼命擦洗着自己的左手,一直到皮肤出血。然而即使是冰冷而洁净的水也始终无法洗去那个金色的烙印,更无法洗去梦里那种如影随形的罪恶感。他颓然跪倒在水边,忽然间爆发似地低喊了一声,忽地从水里抬起了漆黑的长剑。
啪的一声钝响,是利器重重抽在血肉上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飞溅的水花濡湿了他苍白的脸。跪在水里的人紧咬着嘴唇,眼里涌动着压抑的光,狠狠用长剑抽打着自己的背。
他下手很重,背上衣衫转瞬纵横碎裂开来,血从淤青的伤痕下沁出。然而他却一声不吭地承受着,用辟天剑毫不留情地抽打着自己的背,紧紧咬着牙。一直到抽打了上百下,整个背部布满血,他眼里那种可怕的光才熄灭下去,将头埋入冰冷的水下,一动不动。
血溅满了漆黑的剑鞘,也溅上了那一粒明珠。
等他将头重新抬起的时候,却正看到孔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水池的台阶上,默默地看着他。
“原来你背上的伤并不是干裂的痕迹啊……如今好一点了么?”僧侣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诧,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过,你不必掩饰。通过肉体的痛苦来令灵魂解脱,其实也是苦修的一种方式。”
旅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泉水洗清辟天长剑,手指还在微微颤栗。
“做一个杀人者,很痛苦吧?”孔雀叹了口气,“特别是你这样本性善良的人。”
旅人冰冷的手划过漆黑冰冷的剑和温润的明珠──是的,怎么能不痛苦呢?他本以为从杀掉紫烟开始,自己的心便已经彻底的化为齑粉,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然而他低估了灵魂挣扎的时间长度。这一百多年来,每次杀一个人,那些无辜者最后的眼神却依旧能令他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深刻的罪恶感如附骨之蛆一般无法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