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蓝 第十五章 伞(第7/8页)



“堇然!”他惊骇万分,对着苍茫大海呼喊,“堇然!”

她去了哪里?是掉进大海了么?被潮水卷走了么?

他发了疯一样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在礁石上四处寻找,甚至跳下大海在风浪里寻觅。然而,她却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丝毫痕迹。贵族少年在大海里游着,呼喊着,直到筋疲力尽无法动弹。最后一刻,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凭幽蓝色的海水在他头顶闭合……

几乎溺毙的他侥幸被一艘路过的龙船救起,送回了岸上。然而,也就是从那天起,她却永远从他的生命里消息了,宛如那一道乍现又转瞬消息的彩虹。

变故陡生,一切戛然而止。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段时间,他将叶城翻了底朝天,甚至出动了镇国公府的所有力量,却始终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那个名叫安堇然的贫苦少女,仿佛忽然间从云荒上消失了。

少年时的他经不起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一度消沉颓废,甚至几次有轻生和出家的念头,如果不是父母拼死阻拦,说不定如今的他早已跟随那个名叫孔雀明王的游方和尚皈依了中州人的佛祖。

然而两年后,在他心口的伤痕渐渐结痂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回来了。

从新出现在叶城的她,却拥有了一个他无法相信的身份:青楼的花魁。乌黑的粗辫子解散了,梳成了精致华美的蝉影髻,粗布衣裳变成了精美的鲛陗。甚至,她连名字都换了殷夜来,多么旖旎风情的名字阿,一如她那妩媚的眼波……

她已经完全不像她了,然而,他却还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就把他认了出来。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探问她的来历,有人说她是个当红的优伶,因为帝都禁止在唱中州戏了,所以不得不转头青楼。

然而他却是知道那不是真的──在他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青楼女子,也不是当红优伶,只是一个在落珠港码头上挑担子养家的贫苦少女。

然而那样的往昔,除了他,无人知晓。

他也去过她所在的星海云庭很多次,她有时候会出来见客,有时候会托病不出,对他的态度和别的恩客没什么两样。她的态度如此自若,以至于他有时候会有一种恍惚感,觉得昔年那一段青涩、模糊的初恋并不曾发生过,只不过似乎南柯一梦。

十年后,他在码头上递给她的那把伞还握在同一只手里,然而却已是物是人非。

那两年,她到底去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又会变成如今这样?是为了钱么?是因为他没有更早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掏出满把的金珠来么?

他始终未曾找到机会问他一句为什么。直到今天她忽然来访,身为城主的他终于摘下了面具,失控的问了出那些话。然而问了又如何呢?只换来一句更令人不堪的回答──“是啊……如果当时你告诉我拟真正的身份,大概,一切会不同了吧?”

她居然就这样坦然承认了,嘴角带着微微的笑。

果然母亲的教导是对的:世上的女人,爱的无不是他的身份和金钱,或许还有他的皮囊。至于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又有谁会在意呢?

也就是她再度出现的那一瞬开始,他的心才终于死了吧?

慕容隽踱回了梅轩,桌上的茶盏犹温。

他坐在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上,抬起手,拿起了她片刻前用过的茶盏,上面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红色印记──是她啜饮时留下的唇上的胭脂吧?他用指尖一圈圈地划过茶盏,神色复杂。

十年前的那个吻,在海皇祭的漫天大潮里轻轻的落在他的颊上,如此温柔又如此冰冷,纯洁如初雪,却冰冷如永夜,宛如最后无声的告别。

十年后,在度坐回到了这个案几前的他们,却已是咫尺天涯。

永远到底有多远?不过是一个浪潮消散的瞬间把?

沉吟中,眼角忽的看到了一物,他微微一惊,俯身捡起,认出是他方才折起放入衣袖的锦帕。然而锦帕虽然折着,熏了馥郁的香气,却也掩不住一丝透出的奇怪的味道。

他打开一看,忽的变了脸色──帕中是一片鲜血,宛如殷红的落梅,触目惊心。

窗外雨声萧萧,庭院里落叶飘零,打在纱窗上,显得萧瑟而寂寞。

慕容隽怔怔地看着那一方染血的锦帕,想着片刻前她的清颦浅笑──他原以为十年风雨经历,如今的她是已经是青楼的花魁,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刀枪不入。原来,在她看似平静的外边下,竟也是藏着这般的呕心沥血,将所有的悲欢都燃为了灰烬。

那一瞬,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淡了。她……是病了么?

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里藏着多少锋芒和心机,本来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赠给她的,作为多年前她离弃自己,转投权贵怀抱的报复。然而此刻看着这一方呕血的锦帕,那一字一句却仿佛是一把把利刃,反弹了回来,刺穿了他的心。

慕容隽默默地看着那一方锦帕,将案上的文书握在手里,长久的沉默着。

“东方。”他忽然低唤了一声。

“在。”一个青衣侍从应声出现──那是家臣东方清,数百年前便开始追随慕容家先祖,和南宫扬、西门放和北阙尘并称为四大心腹家臣。

慕容隽将手里的一叠文书递给了他:“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去办吧。”

精干的家臣看了一眼文书,微微一怔:“那位蓝扈公子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要动他?”

“和我们的大计无关,”慕容隽淡淡地道,用扇子敲着手心,“只是顺手除去一个垃圾而已──不必多问。”

“是。”东方清领命,顿了一顿,又道,“公子,那边又来催了,白帅的事……”

“关节尚未打通。”慕容隽叹了口气,“她还是不肯替我引见。”

“该死!公子,要不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算了,在想其他的办法就是。白墨宸这个人太难讨好了,别的路子我们都没走通。除了她,还真想不到别的更好的人选。我们继续下功夫便是。”慕容隽挥了挥手,忽的转了语气,“你去告诉‘那边’别只顾着催我们办事──等什么时候钱送到了,我自然会帮他们办的稳稳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