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青空之蓝 第十六章 八井坊(第7/9页)



殷夜来正在试穿明日的舞衣,得知这个消息后失神了半晌,身子一颤,猛然咳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半边衣襟,把丫环们吓得不轻。稳住神后,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拔了一支簪子下来,让楼里去处理那两个人的身后事。

老鸨一看那支八宝垂珠簪价值百金,只怕埋一百个人都绰绰有余,连忙喜笑颜开地收了下楼去。

殷夜来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没事人儿一样地继续忙碌,知道戌时才歇下。

“小姐今日急火攻心,咳得更厉害了,需早点儿休息才是。明日还有大事呢。”入夜,春菀如平日一般侍候小姐喝完了药,叮嘱了一句,收拾了药盏下楼去。

小丫头秋蝉移了个软墩坐到榻边,一边给榻上斜卧的女子按着肩,一边担忧地道:“小姐的肩并穴,今日似乎堵得特别厉害。”

“嗯。可能是因为当年挑担子挑的太多,把肩膀压坏了吧?”殷夜来叹了口气,揉了揉肩膀,“和咳嗽一样,都是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挑担子?”秋蝉惊道,“我还以为小姐是从小就做这一行的呢!”

“什么话?”殷夜来失声笑道,“卖笑难道有世袭的不成?”

秋蝉自知失言,连忙搧了自己一个耳光:“婢子糊涂!”

贫寒,丧父,母病,挑夫,苦力……这些词看起来和她毫无关系,因为作为叶城的花魁,如今的她是高高在上,风华绝世的殷仙子,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捧着她,吃穿用度堪比皇家。然而,谁都不知道这个看似有着倾国之姿的女子,居然出身如此低贱贫苦。

“小姐的手又软又纤细,比帝都得公主王妃们还漂亮,”秋蝉一边低声道,一边按摩着她的双臂,“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以前是做过苦力的。说出去谁信呢?”

“怎么,”殷夜来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觉卖笑要比卖苦力的高贵?”

“……”秋蝉不知道怎么回答。

“差远了啊……如果可以,我宁可一辈子在码头上挑担子,赚干干净净的钱,做自己喜欢的事。”她喃喃道,声音忽地低下去,“一念之差,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秋蝉心下一惊,却不敢问为什么。

“白帅对小姐很好。一年回云荒两个月,倒是一个半月呆在这边陪小姐。”秋蝉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安慰的话,“有那么大的靠山,小姐也不必太担心。你看,即便是悦意公主,也比不过小姐这般有福气。”

“福气?”殷夜来合上了眼睛,许久才道,“悦意她也是个可怜人。”

秋蝉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是四年前入的行,也不算是太稚嫩。一直以来,虽然贴身侍奉在小姐左右,却觉得这个艳绝天下的女子其实离自己很远很远……小姐无论想什么,说什么,自己永远也无法明白。

“阿蝉,你也跟了我快四年了吧?”殷夜来忽地轻声道,“什么时候如果想走了就开口说吧……我一早就替你准备好了赎身的钱。”

秋蝉吃了一惊,白日里刚看过宝露的下场,听得此语不由一颤。

“小姐,”她连忙道,“阿蝉还想多侍奉您几年呢!”

“不愿离开么?”帐里的女子低低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和宝露,春菀她们不同,是一心想在这个行当里闯出名堂来的。你跟着我的这几年,时时处处悉心揣摩,模仿我的穿衣打扮,语气举止,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了。等明年满了十六挂牌出去,只怕也是名动一时的花魁。”

“小姐……”秋蝉白了脸,没想到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早被看穿了。

“我不怪你。你家里穷,是被自己的父母送进来的,全家人都指望你将来能赚大钱呢。”殷夜来淡淡地道,翻了一个身,“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这条路不好走,多少姊妹开始都想着赚点儿钱就脱身,结果……谁又能走得掉呢?呵,你不妨看看宝露,再看看我。”

她轻轻笑了一声,又咳嗽起来。

秋蝉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在帐外屏声静气地等着小姐入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她在楼梯上遇到了手里端着一炉安息香的春菀,春菀低声问她:“小姐睡了没?”

秋蝉点了点头,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明天小姐还得去参加海皇祭呢,今晚得早点休息。”

春菀便捧着香炉走了上去,不一会儿,楼上却传出了一声低呼:“小姐?”

衾枕犹温,然而帐里却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明日就是海皇祭了,然而蒙蒙细雨中,叶城深夜的歌舞声反而更是喧闹。

"蓝公子今儿不过夜了么?”老鸨追出来,对着醉醺醺扶门而出的华服公子殷勤劝道,“明日记得还来呀!香香可惦记您呢……”

蓝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踉跄地往前走,翻身上马。

如今还不过戌时,正是寻欢的好时候,若不是明日海皇祭,要跟随蓝王一起去望海楼面驾,他怎肯这么早就打道回府?

小厮牵着马在前头走,一路歌楼酒馆中笑语盈耳,令他魂不守舍。

日前好不容易弄了个小美人儿到手,痛快了不足三天,慕容隽居然出面,不得不将小美人儿放回去了。每当他想起年轻的镇国公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就觉得如芒在背。那个家伙,似乎知道自己的很多秘密,包括这些年来账面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如果不是被那些言外之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怎肯轻易将到手的美人儿放回去?

可恨!将来若有机会,一定饶不了他!一个中州人,在空桑人的地盘上不知道夹着尾巴过日子,居然还要为娼妓出头,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上次的中州人之乱里,怎么就没把这慕容家给彻底扳倒呢?

蓝扈越想越恼火,不自觉地狠狠抽了一鞭子,胯下的马惊嘶一声挣脱了小厮的缰绳,“嗒嗒嗒”地一路飞跑出去,引得街上行人一片惊呼,纷纷避让。

策马奔了一会儿,前面的人渐渐少起来,已经从最繁华的群玉坊到了暗门子云集的暖香坊。这里多半是一些年老色衰的下等娼妓,需要靠着站街拉客来维持生意。平日里,蓝扈这种王孙公子是不会踏足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