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第6/9页)
织莺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想奔向船坞。然而一站起来,就看到周围的军士们围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不善,也没有让开的意思。织莺一怔,明白方才自己情不自禁地举动已经令未婚夫在军中大失颜面,不由踌躇站住,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有哪个男人会乐意在婚礼前,看到自己的妻子抱着另一个男人痛不欲生呢?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安静隐忍的人,即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从不表露心底的想法——可是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她长久来隐藏的心事几乎算是以最糟糕的方式公之于众。现在,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望舒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吧?
羲铮的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巫即大人没事。”然而,羲铮包好伤口站起来,语气却一丝不动,“我去得及时,刺客立毙当场,他似乎只是在左腿上挨了一刀,应该不会危及性命。”
织莺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不知道说什么好。
——羲铮救了望舒?这……实在是一种讥讽吧?
“你去看看他吧。”羲铮站起身来,声音淡淡的,“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已经被送回地下工坊了。”
“啊……是么?”织莺有些微的不知所措,看着自己正要转身走开的新婚夫婿,半晌才讷讷道:“不如……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我还要去拷问那个刺客。”羲铮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吧。”
不等她说什么,他转过身挥了挥手,对周围的战士低喝:“愣在这里干什么?一队去搜索刺客残党,一队留下来保护巫真和巫即大人。快走!”
“是!”那些战士们轰然答应,迅捷地散开。
“羲铮……”织莺无力地叫了一声,然而军人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甚至连问也不问么?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也是钢铁么?
她默默地望着那个背影融入军队里,心里百味杂陈。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伴侣,自幼肩并着肩长大。和冰族很多人一样,她也出身于军人世家,父亲和羲铮的父亲同为将军,私交极好,给两家的孩子定下了婚约。后事,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在和空桑人的一场战争里去世,两年后,母亲也因病亡故,羲铮家怜她孤苦,便将她收为养女,接过去抚养。她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成年后出落成了文静而刚强的少女,和军队里最优秀的年轻将领羲铮正好是一对璧人。
她的世界一直很小也很纯粹,她本来以为那就她的一生。
在冰族里,所有男子都是一个模样。坚强,冷淡,刻板,重诺言,轻生死,忠于家庭,但更服从于国家和民族的意志,如一块铁板。她的父亲如此,她养父如此,将来,她的丈夫也会如此……而成年后,她会嫁给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战士,为他洒扫做饭、生儿育女——二十年后,他们的孩子也会成为这样的军人,继续为国而战。
一切本该是如此,正如九百年来族里不断发生着的一样。
然而,自从五年前,她在天枫公子的地下工坊里发生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后,一切都开始不同了——她受命教导这个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被他信任、被他依赖,也同时被他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和纯真所打动。
望舒是这样的与众不同,热情、纯真而充满幻想,兼具孩子气和偏执狂的气质,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和那些她从小见惯的冷酷军人完全不一样。
原来世上的所有男人,并不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织莺无言地想着,犹豫着,转头看了一眼军工坊那边,忽然全身一震。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正扶着柱子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打量着自己,眼神变得遥远而陌生,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到了自己一身婚礼的华服。
“望舒……”她失声,一下子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猛然掉过头去,一瘸一拐地冲入了人群。那一架旷古巨制的冰锥还停在船坞里,所有人都忙乱地跑前跑后,不断地询问:“巫即大人怎么了?还流血么?——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
“巫即大人还好,”旁边有人回答,“就是好像被吓坏了,正在大发脾气。”
忽然间,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四散了开来。
“让开!别管我!”随着一声暴躁的呵斥,望舒一瘸一拐地从人群里急冲了出来。拖着脚步往外走,仿佛一头发怒的狮子般粗暴地推开所有人。因为走得急,他被地上放着的一块金属板材绊了一下,猛然往前一倾。
“望舒!”她脱口惊呼起来,伸手搀扶他。
“滚开!”可少年仿佛疯了一样,恶声怒斥着,大力地推开她,“别碰我!”
她焦急地低唤:“望舒,你的腿怎么了?让我看看。”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他冰冷的手背,他触电般地往后一退:“不!”少年的神色极其古怪,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惊惧,拼命捂着伤口不放,踉踉跄跄地一直往后退,就像是一头跌入了陷阱的猛兽。那一瞬间,她吃了一惊——望舒的这种反应,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遇刺的恐惧和看到她出嫁的震惊而已!
他……到底怎么了?
那个少年看着她,拼命地摇着头,喃喃:“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忽然间,他用力地推开了那些上来搀扶他的人,再度夺路而逃,迅速跑远了。
“望舒?”织莺追了上去。
虽然一瘸一拐,但少年却奔逃得很快,似乎背后有看不见的魔手在推着一样。织莺居然追不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入地下工坊,旋即重重地关上了门——那一堵合金铸造的门厚重无比,只有望舒一个人有着钥匙。她从没有见过这样失控的望舒,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只能在外面不停地拍门低唤。
女子惊惶而关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漆黑一片的工坊内,望舒背靠着门,深深地呼吸着,紧捂着左腿的手终于一寸寸地挪开了。停顿了片刻,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终于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左腿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