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黯月之翼 第五章 灰烬之炽(第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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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场无情,从来只见新人笑,群玉坊的红袖楼里一片忙乱热闹,追欢卖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然而在隔了两条街的八井坊里,却是顿时冷清了许多——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穷苦人家,白日里都出去做苦力了,楼里显得分外空荡寂静。

“吱呀”,床榻发出了沉重的呻吟,啪的一声,上面躺着的人猛然一沉。

“唉哟!”不堪重负的床居然塌了,床上的人大叫了一声,身体如同一只大虾米一样蜷了起来,只痛得脸都皱在了一起,“天杀的……疼死老子了!”

“快别动!”外间的女子抢步进来,将一只碗放在了榻边,一把按住了被子里乱动的人,“来,把身体伸直!——大夫说身子老佝偻着,容易让伤口粘连,将来连纱布都揭不下来呢。九爷快别这样了。”

然而,任凭她万般劝阻,被子底下的那个男人还是蜷曲着身子,赖着死活不肯伸直,嘴里哼哼唧唧:“疼!”

“哎,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傅寿苦笑起来,无可奈何,“九爷不是号称大丈夫大豪杰么?也会像个孩子一样怕疼?”

“大丈夫又怎么了?他娘的,任、任凭是谁,被砍了十刀八刀难道就不会疼么?”清欢缩在被子里,嘶嘶地倒吸着冷气,一边呻吟,“天杀的龙!把老子砍成这样……唉哟!”

傅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缩在被子里骂人,眼里却满是怜惜,连忙将药碗端起,凑到了他的嘴边,殷勤劝说:“来,快把药喝了——这可是我一早上重金去城南悬壶医馆里求来的生肌止血药,九爷快服了。”

“咳咳……这种酸汤猫尿,有啥用处?”清欢嘀咕着,却不过情人的面子,勉力抬起头就着她的手里喝了几口。然而半碗还没喝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血喷出,居然溅得整个药碗里一片殷红!

“九爷!”傅寿失声惊呼,连忙扔了药碗将他扶住,然而胖子手一挥,将她拨拉到了一边,握着自己的胸口猛咳一气。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似是什么被戳破了。清欢一口气立刻顿在了咽喉里,忽然没了声息,只对着傅寿点头,眼神直直地看着关着的窗口。

傅寿会意,连忙扑过去将窗户推开。同一个瞬间,榻上的病人忽然站起,一个踉跄冲到了窗口,张开嘴。噗的一声,一道血箭从他咽喉里直冲出来,在屋檐上居然射了三尺远,将瓦染得一道血红,沿着沟槽直流了下去!

“九……九爷!”傅寿惊得呆了,瘫倒在了床上,停顿了片刻才脸色苍白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哭出了声音来,“你怎么了?九爷?别吓我呀!”

然而一口血吐出之后,清欢整个人却彷佛反而轻松多了,剧烈地喘息着,用手肘抵着窗台回过身体来,伸手挽住了她的腰,口里一边喘,一边断断续续地道:“哎哟……我、我的小心肝,投怀送抱也别那么急嘛!爷的伤还没好全,你……你想要了爷的半条命么?咳咳!”

傅寿跌到了他怀里,一时间怔住了,“九爷,你……”

“嘿,跟你说过,死不了!”清欢嘴角还残留着血丝,然而说话的气脉已经开始连贯,他豪气万丈地拍了拍情人的脸颊,“爷是剑圣传人……刚才那一口是被我逼出的瘀血,现在…现在爷十成里已经好了七成,没大碍了。”

“真的?”傅寿欢喜万分,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当然,九爷……咳咳,九爷啥时候骗过你?”胖子揪了揪她的鼻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耷拉下来的衣服,啧啧了几声,“得,因祸得福,这次老子非一下子瘦了二三十斤不可!——寿儿,你就等着看九爷回复年轻时代的英俊潇洒摸样吧!”

眼见这个人又能开始耍贫嘴毒舌,傅寿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九爷是恢复英俊潇洒了,只可惜寿儿却已经人老珠黄。”

清欢凑过去,涎着脸道:“没啥,最多我陪你一起老,我陪你一起黄……”

他说得老大不正经,傅寿却心里猛然一跳,红了双颊。

六天前,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九爷忽然又人间蒸发,出人意料地留给了自己一大笔金铢,说是给她做赎身之用,然后就此消失——不告而别也罢了,这些年他来去一贯飘忽不定。但留金这一举动却有些反常,令她心里日夜不安,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留了那么一大笔钱,显然是为自己的日后考虑。

可是,他做出这样的安排,难道是觉得下半辈子都可能无法相见了么?

那两天,她焦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本来想找殷夜来商量一下,然而星海云亭旋即被抄,殷夜来被强迫入宫,连唯一能和九爷相关的线索也中断了。

在这样日夜的煎熬里过了两天,她在短短的几天里消瘦了许多,头发开始大把的掉落。然而,在某一夜,在她就要梳妆入睡的时候,忽然窗外响起了沉重的叩声——“谁?”她提心吊胆地推开窗,一个巨大肥硕的身躯便压了下来,仰面将她撞倒在地。

一时间,她的视线和鼻端,到处充满了血的艳红和腥味。

“九爷?!”她半是震惊、半是狂喜地低呼。

“寿、寿儿,我、我说过会回来找你的……”那个胖子躺在地上,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喃喃,“九爷……九爷说话算话吧!嘿嘿……”

他还没说完那一句就失去了知觉。那一刻,她眼里的泪水长划而落,撑起了身子,将那个满身是血的胖子抱在了怀里。

是的,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富人,千金买笑,从不留情,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人老珠黄的青楼女子,这些年他能一年来一次已经算是不忘旧情,而此刻,他分明是已经山穷水尽、垂死挣扎,却还不忘要回红袖楼里对自己说这一句。

——光凭这一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没有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如何弄成这样,只是迅速地连夜将他转移到了这个八井坊的破旧房子里,又到处为他找来名医看诊——幸亏他留给她的钱足够多,多到在叶城这个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里,几乎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