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黯月之翼 第七章 星之大海(第7/9页)



注1:《列子·汤问》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邪?”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颌其颐,则歌合律;摔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

“看来,我那个所谓的‘父亲’,也是从偃师那里得到的灵感吧?——连中州人都可以造出和人几乎一摸一样的偶人,以沧流帝国的机械水平,天机公子绝伦的才能,要复制一个也不难。”

“于是……就有了我,对么?”望舒喃喃,清秀的眉毛蹙起,“可是我想不通的一点是,即便‘父亲’能完美地造出人的全部肌肉骨骼内脏血脉——他又怎能赋予我一个人类才有的能思考的脑袋呢?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有些失控地低声喊:“该死!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或许我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痛苦了!”

“不,你不是……”织莺虚弱地张了张口,想要分辩什么,然而望舒却抬起手摇了摇,打断了她:“不要对我说谎了,织莺……这世上,即便是所有人都用谎言来回馈我,我却唯独不愿意听到从你嘴里说出同样的话。”

“因为我已经剖开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一切。”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沿着那一道痕迹轻轻划落,仿佛一个工匠剖析着一个机械。

“在这个被‘父亲’赋予的身体里,没有骨骼,没有血肉。有的,只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机簧和轴子,只是一个个冰冷的金属构件!——啊……织莺,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腿为什么瘸:我左腿的三根杆件里有一根比其他的短了一寸,还残留着榫卯接口。”

说到这里,望舒忽然间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我研究了半天,才明白那分明是‘父亲’在最后未能来得及完工就去世,所留下的半成品的缘故!哈哈哈……是的,织莺!我只是一个机械偶人,而且,是个不完美的残次品!”

少年的狂笑声在密闭的舱室内回荡,疯狂而悲凉,他笑的如此失控,以至于全身又仿佛钟摆一样摇晃起来,微微地抽搐,双手紧紧铰在一起。

“望舒!”她终于从喉咙里挣扎出了两个字,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泪水从她的眼里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他冰冷的肌肤上,“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看着她的眼睛,少年终于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哦,是的,我忘记自己不能太激动了……”望舒喃喃,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语气冷酷平静,“我看过了自己的内部构造,那几条通向心脏的机簧并不是很稳定,无法负荷太大的起落,不然这个身体就会抽搐和癫痫……所以,你要原谅我偶尔的神经质。”

她哑然无语,只觉得心痛如绞:“不要这么说。”

“那还能怎样说呢?”一个冰冷的微笑从少年唇角绽放,他低声:“既然知道了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我一直被元老院排斥和歧视;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好,却还是要去嫁给羲铮——是啊!换了是我,也不会嫁给一个非我族类的怪物。”

“我甚至不算是一个人,你又怎能和一台冰冷的机器在一起呢?”

望舒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女子,俯身轻轻抱了抱她。那一刻,他仿佛是忽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少年,眼神里有温柔的悲哀,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要哭了,织莺,这又不是你的错……我的命运,从被造出来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一个非我族类的怪物,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上存在。”

他的怀抱冰冷而柔软,他说话时的语气也冰冷而柔软。

然而,仿佛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长年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织莺在他怀里掩面痛哭出声来,崩溃般地抱紧了少年的肩膀——那是这么多年来,恪守准则的她第一次拥抱他,如此用力,如此绝望,似乎马上就要彻底的失去。

在她的怀抱里,他的身体忽然间僵直,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

“望舒,望舒!”她难以控制地失声哭泣,“别那么说!你不是机器……你是活着的。”看着他的眼睛,她一字一句:“你是活着的!”

“是……是么?”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手指抬起,似乎想要去擦拭她眼角接二连三滚落的泪珠,却又缩了回去。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她的泪水灼热而流淌,在她怀里,他几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颤抖起来。

“是么?我是活着的……我是活着的!”他喃喃,眼里忽然间燃起了一点希望的光芒,喃喃,“太好了,织莺——只要听到你的这一句话,我就算是真的活过来了!”

她死死咬住了嘴唇,看着眼前的人。

不,按理说,他应该只是一具人形的机械——可是,从他嘴里吐出的却是能震撼人灵魂的话。他的眼睛是如此干净明亮,没有元老院里那些人的深沉莫测,就像是从未沾染过尘埃的天空。那双眼睛里是有灵魂的。

是的,他是活着的……和她一摸一样!

然而,当他冰冷的嘴唇试探着吻上她额头的时候,她却仿佛被烫着了一样,猛然往后退了一步,失声:“不……不可以。”

望舒僵立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想了一想,仿佛为了掩饰,他走过去将桌子上散落的零件重新拿了起来。双手灵巧地动着,迅速将那只夜莺重新组合,片刻间,那只鸟儿又活灵活现地跳了起来,站在了架子上。

“让它代替我来陪伴你吧!”他若有深意地低声,“在无聊的时候如果和它聊一聊,说不定会有一些惊喜——有很多话我不曾对你说过,却告诉了它。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试着问它,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