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仪式 The Morning Ritual(第2/4页)

“当然了,我要一大块五分熟的烤肉,外加一颗咬得嘎吱响的好苹果。”他朝弗罗斯特刑讯官看过去,“我小时候很喜欢吃苹果。”

这玩笑我开过多少次了?弗罗斯特漠然回望,不露一丝笑容。格洛塔转向巴纳姆,老人只疲惫地笑笑。

“哎,算了,”格洛塔叹息一声,“人总得心存希望,对吧?”

“当然,大人。”仆人咕哝道,朝门口走去。

对吧?

***

审问长办公室位于审问部大楼顶楼,要爬很久。更糟的是,走廊里全是人。刑讯官、办事员、审问官,来来往往,活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穿梭于摇摇欲坠的粪堆。每当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一瘸一拐走下去,面带微笑,高昂头颅;而当旁无一人时,他便会停下,边出汗边咒骂,揉捏左腿,让它重新恢复一点活力。

为何建这么高?他蹒跚走过迷宫般复杂的门厅和蜿蜒无尽的台阶时,如此追问。待到候见厅,他早已筋疲力尽,喘气连连,拄手杖的左手酸痛无比。

审问长的私人秘书从一张占去候见厅一半空间的大黑桌后狐疑地审视他。桌子对面放了几把供紧张的等候者休息的椅子,两个人高马大的刑讯官一动不动守在办公室的双开门旁,表情严酷,似已跟家具融为一体。

“你有预约吗?”秘书厉声盘问。你明知我是谁,自以为是的小混蛋!

“当然,”格洛塔吼回去,“你以为我一瘸一拐爬上来是为了考察你这张桌子?”

秘书一脸轻蔑地看他。他是个面色苍白、长相英俊的年轻人,顶着一头蓬乱黄发。哪家小贵族的五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以为能吓唬我?“敢问尊姓大名?”秘书嘲讽地问。

格洛塔的耐心早被刚才的攀登消磨殆尽,他举起手杖狠敲桌子,惊得秘书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是干什么吃的?他妈的弱智吗?你告诉我部里跛脚的审问官有几个?”

“呃——”秘书的嘴慌乱地颤动。

“‘呃’,‘呃’,这是数字吗?”

“嗯,我——”

“我是格洛塔,白痴!格洛塔审问官!”

“是,先生,我——”

“肥屁股挪起来,蠢货!别让我再等!”秘书跳起来,跑向门,打开一扇,恭敬地站到旁边。“这还差不多。”格洛塔咆哮着,一瘸一拐跟上。当他从刑讯官们身边蹒跚而过时,抬头看了看,他十分肯定他们中的一个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上次来这里还是六年前,但房间几乎没变。这个圆形房间犹如洞穴,穹顶天花板上雕刻着石像鬼的脸,房里有扇巨大的窗户,正好眺望大学的诸多尖顶、阿金堡的一大段外墙和赫然隐现的锻造者大厦。

房内大部分空间摆放着一排排书架和文件柜,其上整齐地堆满文档文件,偶尔露出的白墙上挂了几幅阴暗画像,其一是联合王国现任国王的巨幅画像,画中的年轻人英明威严。毫无疑问,那是在他变成老糊涂之前画的,如今他令人印象最深的是嘴边流不完的口水。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圆桌,桌上绘有详尽的联合王国全图,凡设审问部分部的城市都用一颗宝石标记,银制阿杜瓦小模型是中心处的突起。

审问长坐在桌后古老的高背椅上,正跟一男子专注交谈,后者是个穿黑色长袍,枯瘦、秃顶、满脸愁容的老家伙。苏尔特看到格洛塔蹒跚走来眉开眼笑,黑衣人的表情则几乎没变。

“哎呀,是格洛塔审问官,非常高兴你能加入我们。你认识哈莱克测量总监吗?”

“我还未有此荣幸。”格洛塔说。一点都不荣幸。老官僚起身冷冷地握了格洛塔的手。

“这是我手下的审问官,沙德·唐·格洛塔。”

“是的,确实如此。”哈莱克喃喃道,“记得你过去是个军人,我看过你击剑。”

格洛塔用手杖轻敲左腿:“那应该不是最近的事吧。”

“不是。”双方谁也没再说话。

“测量总监面临一次极为重大的晋升,”苏尔特开口,“进入内阁。”进入内阁?真的?确实极为重大。

哈莱克似乎并不兴奋。“陛下发出邀请之前,”他断然道,“都不作数。”

苏尔特的脚在光滑的岩石地面上优雅摩挲。“我确信当塞普·唐·托伊费尔不再值得考虑后,内阁会认定您是唯一的候选。”我们的老朋友托伊费尔?不再值得考虑?

哈莱尔蹙起眉,摇摇头:“托伊费尔,我跟他共事十年。虽然我从不喜欢他,”看你的样子,你多半谁都不喜欢,“但我认为他不可能叛国。”

苏尔特也悲伤地摇摇头:“我们都很痛心,可他白纸黑字招供了,句句属实。”他拿起卷好的供状,眉头紧蹙。“恐怕腐败的根烂得太深,对此谁又比我更清楚?谁让我那得罪人的工作就是除去花园里的杂草呢?”

“确实,确实,”哈莱尔咕哝,边说边严酷地点了几下头。“我们所有人都应当感谢您做的一切。也感谢你,审问官先生。”

“哦不,我没做什么。”格洛塔谦逊地说。三个人装出彼此尊敬的样子,你看我,我看你。

哈莱克向后一推椅子:“好了,税不会自动上缴,我得回去工作了。”

“好好享受离任前最后几天的工作,”苏尔特保证,“国王很快会向您发出邀请。”

哈莱尔容许自己淡淡微笑,然后朝他们生硬地一点头,大步离去。秘书送他离开,关上厚重的门。剩下的两人都没再说话。我绝不会首先打破沉默。

“你肯定在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呃,格洛塔?”

“我有这样的疑惑,审问长阁下。”

“我想也是。”苏尔特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窗前,戴白手套的双手反背在后。“世道变了,格洛塔,世道变了。旧秩序崩溃瓦解,什么忠诚、责任、骄傲、荣誉,统统过时了。什么取代了它们呢?”他越过肩膀向后看了一会,撇撇嘴。“是贪婪。商人成了主宰。银行家、店主、贩子,这帮心胸狭隘、胸无大志的卑鄙小人,他们的忠诚只为自己,他们的责任只对钱袋,他们的骄傲是欺骗上等人,他们的荣誉可用银币称量。”你找我来听你抨击商人阶层?

苏尔特看着窗外,紧锁眉头,然后转身回房:“如今不管哪路货色,都能让自己的后代受教育、做生意、发大财。布商公会、香料公会这类商人行会积聚了大笔财富,影响力日增。平民暴发户们装作听命于天然的上等人,实际却将肉乎乎的手指贪婪地伸向权力中枢。这是我们绝不容许的。”他来回踱步,说到这不禁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