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法师 First of the Magi(第2/4页)
累,他真累了。不单为这顿攀爬,不单为这一整天筋疲力尽的长途跋涉、肩上还要扛个半死不活的门徒,不单为昨天的跋涉,更不是为树林里那场战斗。而是他厌倦了一切。厌倦了山卡,厌倦了无休止的战争,厌倦了人生。
“我不能就这么永远走下去啊,马拉克斯,我不能就这么永远战斗下去。这他妈见鬼的生活啥时候是个头啊?我要坐下来歇会儿,坐在一张他妈的还算像样的椅子上!这要求很高吗?高吗?”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嘴里不停诅咒抱怨,魁的脑袋随着步子在他屁股上撞来撞去。
他就这样来到桥边。
桥和路一样古老,桥身朴素细长,爬满藤蔓,横越在约二十跨宽的峡谷上。峡谷极深,谷底河流拍打着嶙峋的山崖,激起闪闪发光的水沫,声响震天。峡谷对面,一堵墙从高耸的、青苔覆盖的人面石雕间拔地而起,巧夺天工,难辨刀斧痕迹。墙上只有一道铜皮包裹的古老大门,被湿气和无穷的光阴磨得绿锈斑驳。
罗根小心翼翼地踏上湿滑的石桥时,习惯性地盘算起如何才能攻取这里。做不到。即便有一千精兵也做不到。门前只有一方狭窄石台,根本没有放云梯和撞槌的空间。墙至少十跨高,大门看起来也坚固异常,而且只要将桥毁掉……罗根从悬崖边瞥了一眼,不禁吞了口口水。
深不可测。
他深吸一口气,用拳头在潮湿的铜门上用力敲了四下,传出四声巨响。战斗之后,他正是这样敲卡莱恩的城门,结果里面的人蜂拥出来向他投降。
现在却没人出来。
他等了一会,又敲了一遍,接着继续等。河流激荡的水雾打湿了身躯,他咬牙切齿地举手打算再敲。此时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从粗重的门闩间盯着他。
“又是谁?”传来一个恶声恶气的粗哑声音。
“我是九指罗根,我来——”
“没听说过你。”
罗根没想到会吃闭门羹:“我来见巴亚兹。”那人没反应。“就是第一——”
“没错,他是在这,”门并没打开,“不过不见客。我告诉过上一个信使了。”
“我不是信使,我跟马拉克斯·魁一起来?”
“马拉克什么?”
“魁,那个门徒。”
“门徒?”
“他病得很厉害,”罗根缓缓地说,“可能要死了。”
“病了,你是说?要死了,是吗?”
“对。”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
“快打开这该死的门!”罗根朝门缝挥拳头,“拜托。”
“我们不会放任何人进……举起手来,让我看看你的手。”
“什么?”
“你的手。”罗根举起双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缓缓地查看他指间。“九根指头,少了一根,看见没?”他将残指猛地举到门缝前。
“九根,是吗?你早说嘛。”
随着门闩铿锵声,门嘎吱嘎吱地缓缓打开。一个穿老式盔甲的老头佝偻着身子,狐疑地待在门后瞧他。老头握了一把长剑,但剑对他来说太重了,他努力想把剑抓稳,剑尖仍猛烈地晃来晃去。
罗根举起双手:“我投降。”
上年纪的看门人并不觉得有趣,罗根走过时他一脸不高兴地咕哝,用力拉上门,摸索着插门闩,最后转身一言不发地领路。罗根随他爬上一道狭窄的山谷,山谷两旁是一排排奇特的房屋,这些房屋历经风吹日晒,褪色不少,布满青苔。它们都是在陡直的山崖中挖出来的,与山坡浑然天成。
一个脸色阴沉的女人正就着门阶上一架纺车纺线,罗根扛着不省人事的门徒经过时,她朝他皱眉,罗根则报以微笑——她长得并不漂亮,这毋庸置疑,但他很久没见过女人了——那女人立刻逃回屋,一脚踢上门,留下还在转动的纺车。
他的魅力真是半分不减。
接下去是面包房,低矮的烟囱冒着烟,飘来的烤面包味让罗根饥肠辘辘的肚子一阵翻腾。稍远处,两个黑发小孩绕着一棵枝蔓丛生的老树嬉闹玩耍。他们让罗根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彼此长得一点都不像,但他还是立刻伤感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失望。原以为这里的人看起来会很聪明,会留着长长的胡子,但他们并没显出多有智慧,跟普通农民没啥区别。这里也跟山卡到来前自己的村庄并无二致。他正想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他们拐过一道弯——
前方山坡矗立着三座锥形巨塔,它们共建在一个基座上,只在上方分开。塔身爬满深色藤蔓,它们看起来比古桥和古道还古老,仿佛同所在的山一样久远。塔底乱哄哄簇拥着一大堆建筑,中间有个宽阔庭院,庭院里的人们忙于日常杂务:一个瘦小女人弯腰搅拌牛奶,一个矮壮铁匠试图给一匹焦躁不安的母马上蹄铁,一个秃顶的年长屠夫围着满是污迹的围裙,刚宰完几头牲畜,现在水槽里清洗沾满鲜血的前臂。
三座塔中最高那座塔下,一位气宇非凡的老人坐在宽阔台阶上。他一身白衣,长长的胡须,鹰钩鼻,白色长发从白色便帽下倾泻而出。罗根终于信服,第一法师就该是这副打扮。罗根拖着脚步向他走去时,他从台阶上起身,急匆匆跑过来,白色外套在身后翻动。
“把他放那里。”他轻声吩咐,指指井旁一块草地。罗根跪下,尽可能轻地将魁挪到地上,他的背疼得实在厉害。老人俯身,将一只多瘤的手搁在魁的额上。
“我把您的门徒带回来了。”罗根语无伦次地说。
“我的?”
“您不是巴亚兹吗?”
老人大笑:“哦不,我是威尔斯,是这个图书馆的管家。”
“我是巴亚兹。”身后有人说。只见先前那个屠夫一边用布擦拭双手,一边朝他们缓缓走来。他看上去六十上下,但仍身强力壮,面容坚毅,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嘴边一圈短短的灰胡须。他已完全谢顶,黝黑的脑袋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既不风度翩翩,也谈不上气质非凡,但他走近时,的确让人感觉不一般:自信,不怒自威。
他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习惯别人乖乖从命的人。
第一法师伸出双手,热情地紧握罗根的左手。然后他把它翻过来,检查残指。
“九指罗根,没错,人称血九指。即便在我闭塞的图书馆,也流传着你的故事。”
罗根一缩,他能猜到老人听过什么样的故事。“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然。我们都有往事,对吗?我对传闻不予置评。”巴亚兹笑笑,灿烂、纯粹、开朗的微笑。他脸上洋溢着友好,但一丝冷酷游荡在他深凹的绿眼睛里。岩石般冷酷。罗根也冲他笑——他明白不可与此人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