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 Misery(第2/3页)

杰赛尔也不关心,他靠在那艘将载他去安格兰的船饱经风霜的栏杆上,陷入了深邃的忧郁。他抽着鼻子,任湿头发贴紧头皮。阿黛丽不在,又无处不在。她的声音压过喧嚣,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她出现在他的眼角余光中,盯着他看,让他喘不过气。他每每回以微笑,半抬起手正欲作别,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她。那是别的黑发女人,正笑着跟别的士兵说话。他只得耷拉下头,每次失望都更刺痛了他。

他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怎能鬼迷心窍要她等他?等他做啥?毫无疑问,他不可能娶她。绝不可能。但光想想她看向别的男子他就犯恶心。他真是条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是爱情。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向来以为所谓爱情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这个词愚不可及,只配拿给蹩脚诗人弹唱或成为无病呻吟的傻女人的谈资。它是童话故事,不属于真实世界——主宰真实男女关系的是“操”和“钱”。然而他却落到这步田地,夹在恐惧与负罪之间,被欲望跟困惑包围,满心失落和痛苦。爱情,就是诅咒。

“我真希望能看见阿黛丽。”卡斯帕满怀希望地低声说。

杰赛尔转身瞪着他:“什么?你说什么?”

“她挺好看,”中尉举起双手,“仅此而已。”自那场不欢而散的牌局以来,身边的人都对他多了点心眼,仿佛以为他是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杰赛尔回头继续闷闷不乐地观望人群。船下似乎起了骚动,有个骑手奋力挤过混乱现场,用马刺拼命催促口吐白沫的坐骑,不断高叫:“让开!”即便在雨中,骑手头盔上的翅膀依然闪闪发亮。是个传令骑士。

“有人要倒霉了。”卡斯帕喃喃道。

杰赛尔点点头:“似乎是我们这条船的。”传令骑士直冲这条船而来,蛮不讲理地挤开一大帮茫然不知所措的愤怒的士兵和工人。接着他一下子跳下马,坚定地踏上这条船的跳板,他神情严肃,布满水珠的明亮盔甲叮当作响。

“路瑟上尉在吗?”他大声问。

“在,”杰赛尔答道,“我帮你找上校。”

“不必,我是来找你的。”

“你是?”

“莫拉维大法官要你立刻觐见。你最好用我的坐骑。”

杰赛尔皱紧眉头。他不喜欢这消息。一个传令骑士十万火急来找他,这毫无道理,多半是锻造者大厦的事。可他不想再跟那事有任何瓜葛。他想翻过那一页,把那房子,连同巴亚兹、北方蛮子和讨厌的瘸子一起统统忘掉。

“大法官在等你,上尉。”

“好的,马上。”他别无选择。

***

“噢,路瑟上尉!跟你重逢真是莫大荣幸!”在大法官办公室外撞上疯子苏法,杰赛尔吃惊不小。对方这回至少外表不像个疯子,说不定是这世界疯了。“莫大荣幸!”苏法唾沫横飞。

“彼此彼此。”杰赛尔木然回应。

“实在是巧得不能再巧,我俩正要各奔东西咧!主人交代下满满一箩筐任务,”他长叹一声,“没有片刻消停,呃?”

“是、是的。”

“无论如何,跟你重逢真是莫大荣幸,还有你在剑斗大赛上的精彩逆转!你知道,我看完了全场,真是难得一见啊。”他露出宽阔的笑容,不同颜色的眼珠在闪烁。“回想当初,你几乎就要放弃。哈!可你坚持了下来,正如我规劝的那样!是的,你坚持下来,收获了成果!世界边缘。”他轻叹道,似乎说大声些会带来灾祸,“世界边缘。你能想象吗?我羡慕你,羡慕死你了!”

杰赛尔眨眨眼:“什么?”

“什么!哈!他说‘什么’!你充满冒险精神,先生!冒险精神!”苏法大步离开潮湿的元帅广场,一路自顾笑着。杰赛尔目瞪口呆,乃至于忘了在对方走出听力范围之后骂一句该死的白痴。

莫拉维手下一个办事员领他走过充满回音的空旷走廊,来到一扇双开巨门前。办事员停步敲门,听到有人高声回应才拉着把手,推开一边门,恭恭敬敬迎候杰赛尔入内。

“您快进去。”两人僵立了片刻,办事员轻声催促。

“是、是的,当然。”

门内是个静得出奇的洞穴般的房间,大而方正,却没几件家具——唯有的几件不成比例,似是为比杰赛尔体型大得多的对象准备的。总而言之,这地方让他感觉是来受审的。

莫拉维大法官坐在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大桌子后,和蔼地微笑着看向杰赛尔,神态中甚至带着一丝同情。瓦卢斯元帅坐在法官左边,面露愧疚般盯着自己在桌面上的模糊倒影,杰赛尔对此颇觉不快,待看到桌后的第三人,更是雪上加霜:那是一脸洋洋自得笑容的巴亚兹。门在身后关闭,他感到一股突来的紧张,上门闩的声音几乎像沉重的牢狱铁门关闭。

巴亚兹从椅子里起来,绕过大桌子。“路瑟上尉,我很高兴你能及时赶到。”老头双手用力握住杰赛尔湿漉漉的右手,领他上前。“感谢你。十分感谢。”

“呃,不客气。”好像他有得选似的。

“好了,你可能还摸不着头脑。请容我解释。”他退后一步,站在桌前,像慈祥的叔叔握着侄儿的手谆谆教诲一样,“我和几位勇敢的伙伴——你知道,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能人——将要进行一场伟大的旅行!一段壮丽的航海!一次精彩的冒险!我毫不怀疑,等我们得胜归来,这次的冒险故事将长久流传下去,流芳百世。”巴亚兹抬起两边白眉时额头现出深深的皱纹。“怎么样?你怎么想?”

“呃……”杰赛尔不知所措地瞥向莫拉维和瓦卢斯,他们都没给出半点提示,“能让我直言吗?”

“当然了,杰赛尔——我叫你杰赛尔,行吗?”

“行,呃,好的,没问题,我想说的是,呃,关键在于……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巴亚兹微笑:“我们还缺个人。”

沉重的长长沉默。杰赛尔的头皮上渗出一滴冷汗,流下头发,淌过鼻子,滴在脚底瓷砖上。恐惧缓缓占据了全身,从肚腹一直蔓延到指尖。“缺我?”他嘶声问。

“这将是一场危险而漫长的旅行,其间考验重重。你我一行会遇到敌人,超乎你想象的敌人。能与一位盖世无双的剑客同行——那就是你——我们不是放心多了吗?你可是剑斗大赛的新科冠军!”

杰赛尔吞了口口水:“我感谢您的邀请,真的非常感谢,但恐怕我不能接受。我是王军军官,您想必能理解。”他朝门口犹豫地退了一步。“我得去北方。我的船很快要启程——”

“只怕她已经启程了,上尉。”莫拉维温暖的话音让杰赛尔五雷轰顶,“你无须考虑北方,安格兰与你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