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11/41页)

尽管我听说乘马车前往伦敦的旅途相当危险——这都是那些拦路强盗的“功劳”——但我们此行却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到达伦敦以后,我发现这儿跟巴黎很像:厚重的黑色雾气悬浮在屋顶上,而泰晤士河里挤满了来往的船只。空气里同样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排泄物的臭味和马的毛皮打湿后的气味。

我和海伦坐进一辆出租马车,而我用标准的英语对车夫说:“抱歉,先生,能请您送我和我的同伴到梅费尔区的卡罗尔家吗?”

“你在说啥?”他透过用铰链打开的通话口看着我们。我没再重复那句话,而是递给了他一张纸。等马车开始行驶以后,海伦和我拉上窗帘,轮流按住通话口,开始换衣服。我从挎包深处取出皱巴巴的裙子,立刻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叠好。而海伦脱掉了那套农家女的衣裙,换上了我的马裤,衬衣和背心——虽然考虑到我在过去三天的旅途中沾上的尘土,她的外表并没有多少改观,但也只能这样了。

最后,马车停在了梅费尔区的卡罗尔家门口,车夫打开车门,吃惊地看到两个衣着截然不同的女孩出现在他眼前。他提议帮我们敲门通报,但我给了他一枚金币,示意他可以走了。

接着,我和我的新侍女站在门口的两条柱廊之间,深吸一口气,听着门后传来的脚步声。有个身穿燕尾服的圆脸男人打开了门,他的身上带着微弱的银器擦亮剂的气味。

我做了自我介绍,而他点点头,似乎认出了我的名字,然后领着我们穿过宽敞的会客厅,走上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我们最后来到了似乎是就餐室的房间门口,他要我们等在外面。礼貌的交谈声和刀叉碰撞餐碟的轻响从房间里传来。

透过半开的门,我听到那个圆脸男人说:“夫人,您有客人。有位来自凡尔赛的德·拉·塞尔小姐来见您了。”

整个房间沉默下来。在走廊里,我看到了海伦的眼神,不由得思索自己的表情是否也同样忧虑。

接着那位管家走出门来,朝我们招了招手。“请进。”我们走进就餐室,看到了那些正在餐桌边享用美餐的人们:其中有卡罗尔夫妇,他们正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有梅·卡罗尔,她故作高兴地拍起了手,欢呼道:“噢,是小臭虫啊!”考虑到我现在的心情,我真想走上前给她一耳光;还有韦瑟罗尔先生,他站起身来,脸色通红,朝我大声咆哮:“活见鬼,你来这儿究竟想干什么?”

1788年2月11日

我的保护人给了我几天的时间来适应这里,并预定今早和我见面。在那之前,我向梅·卡罗尔借了衣服,而她特意跑来向我说明,她借给我的那些衣服既“旧”又“过时”,跟她眼下会穿的衣服截然不同——不过对你来说,这样就够了,小臭虫。

“如果你再这么叫我一次,我就杀了你。”我说。

“你说什么?”她说。

“噢,没什么。谢谢你的裙子。”我没在说笑。幸好我继承了母亲对时尚的厌恶,所以尽管她想用式样过时的裙子来惹恼我,我却一点也不生气。

让我恼火的是梅·卡罗尔本身。

在此期间,海伦在宅邸的底楼开始了新生活。她发现那些仆人甚至比楼上的贵族还要傲慢,而且不得不说,她在假扮我的侍女这方面实在算不上出色。她行屈膝礼的姿势五花八门,而且时不时会朝我投来惊恐的目光。海伦还有不少要学的,这点毫无疑问。还好卡罗尔一家既傲慢又自满,他们觉得海伦是个“典型的法国人”,将她的天真也归咎于此。

这时韦瑟罗尔先生敲了敲门。

“你的衣着得体吗?”我听到他说。

“是的,先生,请进来吧。”我答道。于是我的保护人走进门来——然后立刻遮住了眼睛。

“活见鬼,孩子,你说你衣着得体的。”他粗声粗气地说。

“我的确衣着得体啊。”我抗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穿着睡袍呢。”

“是啊,可这样没什么不得体的。”

他捂着眼睛摇摇头。“不,听着,在英格兰,我们说‘你衣着得体吗?’意思就是‘你穿戴整齐了吗?’”

梅·卡罗尔的睡袍把我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让韦瑟罗尔先生丢脸。于是他退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敲了敲门。这次他走进门来,拉过一张椅子桌下,而我坐在床尾。我上次见他是在我们到达伦敦的那个晚上,我和海伦走进就餐室的时候,他的脸变成了甜菜根的颜色,而我和海伦看起来脏兮兮,乱糟糟的,就像——卡罗尔太太是怎么说的来着?——“猫儿的玩具”。于是我迅速编了个故事,说我们在从多佛到伦敦的路上遇到了强盗。

我的目光扫过餐桌周围,看着那些与我阔别了十多年的面孔。卡罗尔太太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她丈夫也一样。两人的脸上都挂着英格兰的上流社会所喜爱的那种困惑的微笑。但梅·卡罗尔却长大了——甚至可以说,她看起来比她来凡尔赛的时候更傲慢了。

与此同时,韦瑟罗尔先生不得不假装知道我会来,又以担心我的安危为借口掩饰了他显而易见的惊讶。卡罗尔一家摆出困惑的表情,问了一连串试探性的问题,但他和我自信十足地编了一通谎话,顺利避免了我和海伦被当场扫地出门的后果。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真是一对好搭档。

“活见鬼,你以为你这在玩什么把戏?”这时的他开了口。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很清楚。”

“拜托,埃莉斯,你父亲会杀了我的。我可不是他身边的红人。说不定我哪天起来,会有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父亲那边已经没问题了。”我告诉他。

“那列文夫人呢?”

我咽了口口水,努力不去思考列文夫人的事。“也没问题了。”

他瞥了我一眼。“你不打算告诉我具体细节,是么?”

“对,”我告诉他,“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皱起眉头。“好吧,既然你都来了,我们应该——”

“你可以放弃送我回家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