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第5/41页)
事实上,我有些事情要考虑。
1788年1月23日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没错——朱迪丝·波罗说列文夫人有个情人。
某天晚上熄灯以后,朱迪丝说列文夫人有个“树林里的情人”,其他女孩大都嗤之以鼻。但我不一样。我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个晚上,在吃完晚餐后,我从宿舍的窗户看到了那位讨人厌的女校长:她用一块披肩裹住自己的脑袋,同时匆匆走下通向校舍外的台阶,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
她异样的举止让我觉得,她并不只是打算去呼吸新鲜空气而已。除此之外,还有她左右张望的样子。她所走的那条路通向运动场,以及——没错——学校周边的树林。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去监视,但昨天晚上,我又看见了她。就像之前那样,她离开了校舍,谨慎地四下张望——但还不够谨慎,因此她没能看到头顶那扇打开的窗子,以及正在爬出窗子的我。我顺着棚架爬到地面,然后跟在她身后。
我接受的那些训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就像黑夜里的幽灵,无声无息地跟在稍远处,而她借着月光察看脚下的路,经过草坪,走向运动场的周边地带。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我皱了皱眉头,然后照我母亲和韦瑟罗尔先生的教导去做了。我评估着状况。列文夫人背对着月光——她老眼昏花,而我耳聪目明。我决定继续跟在后面,但和她保持距离,让她看起来只是我前方的一道阴影。我看到了她的眼镜反射的月光——她转过头来,确认没人跟踪。我站定不动,让自己融入夜色,一边祈祷自己的估算没有出错。
我的确没算错。那个老巫婆继续向前走去,最后走进树林,身影隐没在树木和灌木的轮廓之后。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找到了她所走的那条路,像鬼魂那样穿过树林。我不由得想起,有那么几年时间,我也曾走在类似的林间小径上。而在那条小径的终点,我的保护人韦瑟罗尔先生总会坐在他的树桩上,面带微笑:在那时候,我母亲的逝世还没有成为他的心病。
在那时候,我也从没闻到过他嘴里的酒味。
我连忙把这些念头赶出脑海,因为前方出现了园丁的小屋,这时我才意识到她要去哪里。我停下脚步,躲在树后,看到她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门开了。我听到她说:“我都等不及想见你了。”然后是清晰的亲吻声——亲吻声——紧接着她走进屋子,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这就是她那位“树林里的情人”。园丁雅克,我对他知之甚少,只在远处看过他工作的样子。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比列文夫人年轻得多。她可真是令人意外。
我回到宿舍,心里明白那个传闻并非虚假。她很不幸,因为我不但知道了她的秘密,还会毫不犹豫地用它换取我想要的东西。的确,这正是我的计划。
1788年1月25日
午餐过后,朱迪丝来找我。我就是从她那儿听说列文夫人有个情人的。朱迪丝既不是我的敌人,也不是我的崇拜者,她表情冷漠地告诉我,女校长希望我立刻去她的办公室见她,要跟我谈谈从宿舍门上偷走马蹄铁的事。
我板起面孔,就像在说:“噢上帝啊,又来了。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而事实上,我的心里兴奋极了。列文夫人的做法正合我的心意。她给了我不可多得的机会,让我能把那个好消息告诉她:我知道她的情人雅克的事。她以为能以我盗窃马蹄铁的理由打我手心,但事实上,我离开时带着的不会是满腔不满和疼痛的手掌,而是给我父亲的信。在那封信里,列文夫人会告诉他,他的女儿埃莉斯会去英国接受英语方面的单独授课。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我敲了敲门,走进她的办公室,然后耷拉着肩膀,垂着头走到她所在的窗边,把马蹄铁放到她的书桌上。
一阵沉默。那双小眼睛盯着书桌上那块讨人厌的生锈铁块,然后对上我的目光。但她的眼神里没有平时的嫌恶和几乎不加掩饰的憎恨,而是某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某种我从没在她身上见过的情绪。
“啊,”她说着,嗓音微微颤抖,“很好。你把偷走的马蹄铁还回来了。”
“你找我来为的就是这个,对吧?”我小心翼翼地说着,突然没那么自信了。
“我对朱迪丝是这么说的没错。”她把手伸到书桌下,我听到了抽屉拉开的响声,然后她补充道:“但我还有另一个理由。”
我背脊发凉,好不容易才吐出下一句话来:“是什么理由,列文夫人?”
“这个。”她说着,把一样东西放到书桌上。
那是我的日记。我瞪大眼睛,突然间难以呼吸,同时攥起了拳头。
“你……”我开了口,却说不下去,“你……”
她抬起一根皮包骨头的手指,目露精光,抬高嗓门,愤怒的程度和我不相上下。“别跟我扮演受害者了,年轻的女士。我已经读过内容了。”她指了指我的日记的封面。日记里记载着我最私密的想法。有人把它从我的床垫底下取了出来,交到了我的仇敌手中。
我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努力控制着呼吸,肩膀起起落落,拳头攥紧又松开。
“你……你读了多少?”我勉强吐出这句话。
“足以知道你打算勒索我了,”她简要地说,“不多也不少。”
即便在怒火中烧的此刻,我也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我们都被抓了现行——既为自己的行为而羞愧,又为自身遭遇的不公而愤怒。我的内心混合了狂怒、内疚和纯粹的憎恨,我在头脑里想象自己跳过书桌,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直到她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眼凸出……
但事实上,我只是瞪大眼镜看着她,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到你了,埃莉斯·德·拉·塞尔。我看到你那天晚上在小木屋外偷偷摸摸的样子了。我看到你来刺探我和雅克的事了。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有你的理由的,你的日记或许能帮助我理解。德·拉·塞尔,你要否认自己勒索我的意图吗?”她涨红了脸,“勒索学校的女校长?”
但我们愤怒的起因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