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12页)
还有人提到更黑暗、更不祥的流言。在艾德斯伯格地区的好几个村子里,农夫给奶牛挤奶时竟然挤出了鲜血,而在黎明时分的雾气中,有人看到可怕的征兆“毁灭处女”。传说中驰骋于天际的鬼魂大军“狂猎”在布鲁格出现,位置就在树精禁地布洛克莱昂森林。众所周知,狂猎本身便是战争的先兆。有人还在布利姆巫德海角见到一艘幽灵船,船上有个恐怖的身影——一个黑骑士,头盔的装饰仿佛振翼的猛禽……
信使没再听下去,他太累了。他回到自己的普通客房,裹紧毯子,很快坠入梦乡。
他在黎明时起床,走进庭院时不禁一愣——他并非第一个准备离开之人,这倒有些不寻常。井旁站着一匹鞍韂齐全的黑色骟马,旁边有个女人,一身男装,正在水槽中洗手。听到阿普利盖特的脚步声,女人转过身,用湿手拢起浓密的黑发甩到脑后。信使欠欠身,对方略微点头,算是还礼。
他走进马厩,结果差点撞上另一位早起的客人。是个女孩,戴着天鹅绒软帽,正牵着一匹长有斑纹的灰色母马往庭院走。女孩揉揉脸,打个呵欠,慵懒地靠在马肩上。
“哦天哪,”经过信使时,她嘟囔道,“估计我会在马背上睡着……我会累昏过去……嗯啊……”
“等马跑起来,冷风自会让您清醒。”阿普利盖特从架子上取下马鞍,谦恭地说道,“一路顺风,小姐。”
女孩扭头看着他,好像刚刚注意到他的存在。她的大眼睛如翡翠一般碧绿。阿普利盖特将鞍褥盖在马背上。
“祝您旅途平安。”他说。平时他并不健谈,也算不上热情,这会儿却觉得有必要跟人说说话,哪怕对方是个昏昏欲睡的小女孩。也许因为他独自一人跑了太久,或者这女孩跟他的二女儿有些相像。
“愿诸神保佑你们,”他补充道,“保佑你们远离意外和坏天气。你们只有两个人,还都是女的……如今世道不太平,就连大道也危机四伏。”
女孩瞪大碧绿的双眼。信使见状不由脊背发凉,全身打了个冷战。
“危险……”女孩突然换上截然不同的声音,“危险悄然而至。它张开灰色的羽翼飞扑直下,你却听不到半点声音。我做了个梦。沙子……沙子被阳光烤得滚烫。”
“什么?”阿普利盖特抱着马鞍,愣住了,“小姐,你说什么?什么沙子?”
女孩身子打战,用手揉了揉脸。斑纹灰马晃晃脑袋。
“希瑞!”庭院里的黑发女人一边调整黑色骟马的肚带,一边尖声喊道,“快点儿!”
女孩打个呵欠,冲阿普利盖特眨眨眼,似乎为他出现在马厩而惊讶。信使什么也没说。
“希瑞,”女人重复道,“你睡着了吗?”
“马上就来,叶妮芙女士。”
等阿普利盖特终于装好马鞍,牵着马走回庭院时,女人和女孩都不见了。一只公鸡发出长而沙哑的啼鸣,一条狗在狂吠,树丛中还有布谷鸟在欢叫。信使跨上马鞍,忽又想起那个昏昏欲睡的碧眼女孩,还有她奇怪的话语。危险悄然而至?灰色的羽翼?滚烫的沙子?女孩的脑子估计有点毛病,他心想。这段日子,这种事已经不新鲜了:战乱频发,姑娘们被流浪汉或其他坏蛋糟蹋,从此变得疯疯癫癫……没错,她肯定疯了。或者只是太困了,在睡梦中被人叫起,还没完全清醒。大清早的,人在半睡半醒间往往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胡话……
他再度全身发抖,肩胛骨中间也传来一阵刺痛。他用拳头揉了揉后背。
尽管两膝无力,但一回到马里波大道,他立刻狠踢马腹,策马狂奔。时间依然紧迫。
***
信使在马里波也没休息多久,不到一天,风又在他耳畔尖声呼啸。他的新坐骑——在马里波的马厩里挑选的杂色阉马——奋力奔跑,脑袋冲前,尾巴在臀后飘飞。路旁的柳树飞速掠过。装着外交信函的小包裹紧贴在阿普利盖特胸口,他的屁股隐隐作痛。
“操!摔断你的脖子,你这狗杂种!”一个车夫一边大骂,一边奋力拉住牲畜的缰绳——它被狂奔的骏马惊到了,“慌什么慌,有鬼跟在你屁股后头啊?跑啊,蠢货,接着跑,早死早投胎!”
阿普利盖特擦擦眼睛,拭去迎风流出的泪水。
就在昨天,他将信函交到弗尔泰斯特国王手中,并复述了德马维国王的秘密口信。
“德马维致弗尔泰斯特。多尔·安格拉已一切准备就绪。乔装的军队正在等待命令。预计日期:七月新月后第二晚。两天后船只将抵达对岸。”
一群乌鸦飞过大道,嘎嘎叫个不停。它们飞向东方,飞向玛哈坎山脉和多尔·安格拉,飞向温格堡。在路上,信使无声地背诵泰莫利亚国王命令他转述给亚甸国王的绝密口信。
“弗尔泰斯特致德马维。第一,取消作战计划。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准备召开会议,他们打算在仙尼德岛会面并商谈。这次会议将带来许多改变。第二,寻找幼狮的行动可以取消。已经证实,幼狮已死。”
阿普利盖特踢马狂奔。时间依然紧迫。
***
狭窄的林间小道挤满了车子。阿普利盖特放慢速度,跟在队伍最后。他知道自己没法强行通过,但也不想回头绕路:那会浪费更多时间。无论穿过泥泞的林地,还是绕过前方的障碍,看来都不是好办法,何况天已经快黑了。
“发生了什么?”他问最后那辆货车上的两个车夫。他们全都上了年纪,其中一个正在打盹儿,另一个像快死了一样。“有人遭到袭击吗?难道是松鼠党?说话啊!我急着赶……”
两个老车夫不及作答,队伍前方的树林间便传来一阵叫嚷。车夫们跳上车,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冲牛马扬起鞭子。队伍徐徐前进,打盹的老车夫醒了过来,活动活动下巴,训斥一声骡子,用缰绳抽抽它们的屁股。另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也来了精神,掀起草帽露出眼睛,望向阿普利盖特。
“我记得他,”老头说,“那个急性子。喂,小伙子,你真走运,来得正是时候。”
“是啊。”另一个老车夫说。他又扭扭下巴,催促骡子前进。“时间刚刚好。要是中午过来,你就得跟我们一起停下,等待放行。我们都很着急,但也只能等。封路的时候没法赶路,对吧?”
“封路?为什么?”
“因为附近有只残忍的食人怪物,小伙子。当初有个骑士骑马经过,只带了一个男仆,结果被那怪物当头扑倒。听人说,它把骑士的脑袋连同头盔生生拧了下来,还把马匹开膛破肚。只有男仆侥幸逃脱,他说那头猛兽凶残极了,搞得道上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