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第2/5页)

她喜欢晚餐时间,因为之前无穷岁月里似乎都是饿着肚子入睡的。有些晚上,慈祥的人允许她问问题。某回,她问他,为什么来神庙里的人总显得如此平静,而她家乡的人却贪生怕死。她记得将匕首插入疙瘩脸的侍从肚子时,他如何哭泣;她记得“山羊”把亚摩利·洛奇爵士扔进熊坑时,他如何乞求;她记得神眼湖边,每当“记事本”开始询问金子的去向,村民们如何嗷嗷怪叫,屎尿齐流。

“从某种意义上说,死亡不是坏事,”慈祥的人回答,“它是神恩赐的礼物,以终止我们的渴望,同时也终结痛苦。每个人出生那天,千面之神都会派来一位黑天使,在我们身边终生相伴。当我们的罪孽变得太过深重,当我们的苦难变得难以承受,这位天使便会牵起我们的手,带领我们前往夜晚国度,那里的星星永远明亮闪耀。用黑杯子喝水的人正是来寻找他们的天使,蜡烛使他们平静。说说,当你闻到我们的蜡烛时,想了些什么,孩子?”

临冬城,她差点说出口,我闻到雪、松针和热腾腾的肉汤。我闻到马厩。我闻到阿多的笑声,闻到琼恩和罗柏在院子里打斗,闻到珊莎在唱歌,歌唱某位美丽的笨蛋淑女。我闻到坐着无数国王石像的墓窖,我闻到热乎乎的烤面包,我闻到神木林。我闻到我的狼,闻到她的毛皮,仿佛她仍在我身边。“我什么也没闻到,”她想听听他的评论。

“你撒谎,”他说,“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亚。”只有当艾莉亚惹他不高兴时,他才会如此称呼她。“你也可以离开此地。你不是我们的一员,现在还不是。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回家。”

“你告诉我,假如离开,就不能再回来。”

“就是这样。”

这句回答让她很伤感。这是西里欧的口头禅,艾莉亚记得,“就是这样”。西里欧·佛瑞尔不仅教她使用缝衣针,还为她而死。“我不想离开。”

“那就留下吧……但是请记得,别把黑白之院当孤儿收容所。在这座神庙的屋檐下,所有人的职责都是侍奉,明白吗?Vaiar dohaeris。我们要求你服从,任何时间,任何事情,都必须服从。如果做不到,就请离开。”

“我会服从的。”

“我们走着瞧。”

除了帮乌玛,她也被分配别的任务:打扫地板,端菜倒酒,整理一摞摞死人的衣衫,倒空他们的钱袋,清点古怪的硬币等等。每天早晨,她都走在慈祥的人身边,在神庙中巡视,寻找死者。静如影,她告诉自己,一边想起了西里欧。她提着一盏有厚厚铁隔板的灯笼,每到一个空穴,她都会将隔板掀开一条缝,借助光亮寻找死尸。

死者很多。他们来黑白之院祈祷,或者一小时,或者一天,或者一年,喝下池子里甜甜的黑水,然后平躺在某个神像背后的石床上,闭上眼睛睡觉,再也不会醒来。“千面之神的恩赐有无数形式,”慈祥的人告诉她,“但在这里,总是最温和最仁慈的方式。”每当找到尸体,他会先说一句祷词,确认生命已经消逝后,再派艾莉亚去叫仆人,他们的任务则是将尸体抬到第二层的地窖。侍僧将在那里脱下死尸的衣服,并把尸体清洗干净。死者的衣服、钱币及贵重物品放进箱子,准备分类,冰冷的血肉则被带到更下面的圣室中,那里只有牧师能进去,艾莉亚不清楚那里会发生些什么。某次吃晚餐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进入她脑海,她连忙放下刀子,怀疑地瞪着一块苍白的肉。慈祥的人察觉到她脸上的惊恐。“是猪肉,孩子,”他说,“猪肉而已。”

她睡的也是石床,这让她想起在赫伦堡威斯手下擦洗阶梯时睡的那张床,不过这张床塞的是破布,不是稻草,跟赫伦堡的比起来不太平整,却也少了刺人的烦恼。此外,她想要多少被单都行:厚厚的羊毛毯,红色、绿色,花格子,而且房间只属于她一人。她将自己的物品掏出来整理:泰坦之女号上的水手们给的银叉、软帽和无指手套,她的匕首、靴子、皮带,卖马以来一路存下的少许钱财,穿的衣服……

还有缝衣针。

尽管工作繁忙,她仍尽量抽出时间练习缝衣针,就着一根青烛的光亮与自己的影子打斗。某天晚上,流浪儿碰巧经过,看到艾莉亚在舞剑,一个字也没说,然而第二天,慈祥的人便来到艾莉亚的房间。“统统处理掉。”他指着她的物品说。

艾莉亚深受打击,“它们是我的。”

“那你是谁?”

“无名之辈。”

他拿起她的银叉。“这个属于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亚。所有这些都属于她。这里没有它们的位置,没有她的位置。她的名字太骄傲,而我们容不下骄傲。我们的职责是侍奉。”

“我愿意侍奉。”她感觉受了伤害。她挺喜欢那把银叉。

“你装成侍奉者,内心仍是领主之女。你用过许多名字,犹如轻飘飘换上几件长袍,但那长袍底下始终是艾莉亚。”

“我不穿长袍。穿着笨长袍没法战斗。”

“为什么你要战斗?你羡慕那些招摇过市、渴望鲜血的刺客?”他叹口气。“啜饮冷杯之前,你必须将一切都奉献给千面之神。你的身体。你的灵魂。你自己。要是无法做到,就必须离开此地。”

“那枚铁币——”

“——支付了你来此的旅资。从此往后,你必须自己付账,而且代价不菲。”

“我没金子。”

“我们提供的东西无法用金钱买到。代价是你的一切。世上的凡人,一生中经由不同路径穿越泪水与痛苦的峡谷,而我们选择的道路最为艰辛,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它需要非凡的体力与精神,需要一颗坚强的心。”

我的心之所在是个空洞,她心想,而且我无处可去。“我很强壮。跟你一样强壮。我也够坚强。”

“你相信这里是唯一的去处。”他仿佛听到她的想法,“你错了。你可以在商贾人家找到轻松的职位;或者,你希望成为交际花,让人们歌颂你的美丽吗?只需说出来,我们就送你去黑珍珠或幽暗之女。从此,你将睡在玫瑰花瓣上,走路时丝裙婆娑,老爷贵人们会为了你的处女之血而低声下气;再或,若你想结婚生子,我们会为你找个丈夫。诚实可靠的小学徒,富裕的老人,海员,不管你要什么样的都行。”

这些她都不想要,于是默默摇头。

“你不是梦想着维斯特洛吗,孩子?卢科·普莱斯坦的‘光明女士号’明日启程,将依次停靠海鸥镇、暮谷城、君临和泰洛西。我们可以设法让你搭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