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讖鼓(第10/17页)
毕岸皱了皱眉,道:“婆婆累了,早日安歇吧。”公蛎本想追问下关于虎妞家木匠铺子的事情,只好打住。
李婆婆瞬间悲惧交加,泪光涌动,凄凄切切哀求道:“毕掌柜,关于吸血一事, 老婆子我只告诉过你一人。我可就依仗你了!”变脸之快,堪比公蛎换形。
毕岸道:“放心,我这些天就在忘尘阁,你若听到什么异动,来找我就是。”
李婆婆垂泪道:“那我就放心了。多谢毕掌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茶馆。小妖正躲在门后提心吊胆,唯恐将李婆婆气出什么好歹来,看到公蛎就做出一个探询的表情。公蛎朝她一挤眼,表示没事,接着小声问毕岸:“你说李婆婆说的那个事儿,是真的还是她自己臆想的?”
毕岸面无表情:“不知道。”
(五)
李婆婆的委托,公蛎并未放在心上。若李婆婆说的是真话,吸血什么的充满诡邪,公蛎决不想多管闲事;若她只是故弄玄虚,那更不用理了。再说了,人家委托的本来就是毕掌柜,而不是他龙掌柜。倒是小妖的事儿,公蛎上了心。
如今天黑得早,吃过晚饭,还未到戌时。前堂生了炉火,甚是暖和,几人便集 到了前堂来。汪三财在核对今天的账目;胖头对着火炉痴痴地发呆,不时咧嘴无声地傻笑;毕岸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人所托的缘故,竟然拿了一本书坐在前堂,看得专心致志。
公蛎百无聊赖地绕着众人打数十个圈子,仍不见隔壁小妖有什么动静。见毕岸 看得出神,腆着脸道:“毕掌柜,什么书这么吸引人?”
毕岸将书递给了他:“巫要。”
书软塌塌的,竟然由一张张薄牛皮装订而成,但边缘发毛发黑,磨损严重,显然有些年月了。封面上依稀可辨出是“巫要”二字,因为这两个字的每笔每划都是由无数个巫人组成的,巫人们戴着鬼脸面具,或坐或站,或叩或拜,或歌或舞,每 个人只有寥寥几笔,但极为传神。
公蛎盯着看的久了,直觉得巫人们都动了一般,忙翻开里面。
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行笔同大篆有些相似,但公蛎大多不识。中间夹杂着很多鬼画符一般的图片,偶尔有几幅能看懂的,不是诛心便是挖眼、裹尸等,还有一些同现在不怎么相同的阴阳八卦图,处处透着诡秘,公蛎很不喜欢。
毕岸盯着他,忽然道:“你若有不懂的,我可以讲解。”
公蛎将书扔回去,道:“我还当是哪家的诗文。原来是这个,没意思。”
毕岸道:“这是先秦古书。”他着重在“古书”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隔壁的门响了一声,却是小花来检查门闩。公蛎哼哼道:“哪怕是太上老君的书我也没兴趣。”
毕岸将其中一页卷起的书角抻开,压住,淡淡道:“据说天下修炼之人,若能得其一二,不说能长生不老,多活个数百年,定然是有的。”
胖头吃惊道:“那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
公蛎心不在焉答道:“活那么久做什么?你认识的人、熟悉的人一个个都死了,光自己活着,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没人分享,多没意思。”
公蛎对长生不老之类从来无感。当年他在洛河,隔壁便住着一个已逾千岁的老乌龟,每日里窝在洞府里,开口闭口除了修炼,便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前朝往事,没一个人爱听。公蛎当时便想,若是自己也过这种孤独烦闷的生活,那还不如早早升天。
汪三财倒从柜台探出头来:“年轻人么总要有点追求,看人家毕掌柜。”
公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道:“又要耳根清净,又要戒荤腥去杂念,这日子有什么过头?没意思!”
毕岸合上了书,一向淡然的眼神透出一点点感兴趣的光来:“你今晚说了三个没意思。”
小花在同小妖说晚上一起睡,若是小妖晚上有事,就用力掐她、叫醒她。
看来今晚小妖不会有事了。公蛎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没意思?”
毕岸微微笑道:“没事了。”
胖头忽然愣头愣脑地道:“毕掌柜,您这是打算回来住一段时间了?”
毕岸道:“正是。”
胖头和汪三财大喜,异口同声道:“毕掌柜在,我们的生意定会好了!”
公蛎酸溜溜道:“胖头你赶紧再去批发些小姑娘小媳妇喜欢的小花小朵小玩意儿来,明日还不知有多少美人儿来呢。”
毕岸抬头微微一笑,嘴角扬起。接着又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书。
公蛎似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五官。毕岸第一眼给人的印象,总是不外乎五官俊朗,身形潇洒。但分开了看,眼睛稍微长了些,唇形薄而娇俏,作为男子的五官便显得有几分媚气,但配上他高挺的鼻子和有棱有角的脸型,媚气瞬间转 化为了英气。
单单英俊的长相似乎还不足以显示两者的差距。与公蛎的毛手毛脚、心浮气躁不同,毕岸淡然却又锐利无比的眼神,静默的举止,让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安静的气息,而这种气息,是公蛎除却容貌外最为嫉妒的。每次遇到什么情况,公蛎除 了害怕、逃避,便是手足失措,而毕岸只要一出现,哪怕事情一时不能解决,场面 也会暂时平静下来。
不仅如此,还有他那种冰冷的感觉。公蛎觉得,他就像一把剑,哪怕是微笑 也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寒意。毕岸似乎很热心,浑身充满正义,但这种“热心”, 同公蛎置身事内的热心不同,他在和气之外,无时无处透着一股超然世外的冷淡和 漠然。同样,他也很有礼貌,不管是对汪三财的唠叨还是对李婆婆的粗俗,都能做 到有礼有节,但这种礼貌,就像某次修行得道后的公蛎救了一条被癞蛤蟆咬住的半 岁小蛇时,又轻视又悲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高高在上。
比如现在,公蛎热烈地同胖头讨论哪里的食物好吃,哪家的姑娘养眼,装模作 样地同汪三财讨论生意的走向,要不要开拓下经营范围,毕岸充耳不闻,捧着那本 鬼画符一般的古书看得津津有味。
或者就是这种高高在上,让公蛎觉得不爽罢。偏偏汪三财对此赞赏有加,胖头 则崇拜不已,更突显了公蛎的小心眼。
“呸,装什么大尾巴狼。”这是个今天才跟李婆婆学的新词儿,公蛎觉得用在毕岸身上特别贴切。
可惜竟然说出了声。公蛎原以为毕岸一定会装没听见,没想到他头也不抬回 了一句:“你若能半月之内把这本书读完学透,我就接受你这个定位。”
汪三财整理完账目,正笼着手烤火,探头看了一眼古书,揶揄道:“这书让他看?——龙掌柜,里面有认识的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