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讖鼓(第2/17页)
公蛎上去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在干吗呢?” 胖头吓了一跳,回头揉着脑袋道:“老大,毕掌柜,你们这是出去哪儿?”眼睛却还瞥着那个方向。
公蛎朝对面看去。
如今已经初冬,天气渐冷。虽然闭门鼓尚未敲响,但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店铺也已全部打烊,只剩下各家门口昏黄的灯笼照着空荡荡的甬道。
公蛎伸手去撕扯胖头的脸,邪恶地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了对面木匠家的虎妞?”那家的丫头又黑又壮,一个人扛两条檩条健步如飞,不带喘气儿的。
胖头讪讪道:“老大你可不能胡说。”
胖头的头发用水抿得整整齐齐,上面戴了帽子,不留意倒也难以发现被烧断了半边;一身湖蓝袍服还未舍得除下,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同色的劣质腰带扎着。胖头本身又高又壮,如此一打扮,遮掩了臃肿,显出几分高大威猛来,还真像模像样。
公蛎啧啧道:“大半夜,打扮这么风骚,给谁看呢?”
胖头吸着嘴唇,显出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毕岸忽然道:“胖头今晚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北市土地庙吧,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胖头挠了挠头,嗫嚅起来。公蛎恼道:“反了你了……”毕岸制止道:“哦,算了,胖头还是留着看家吧。如今城中不太平,留财叔一个人,我不放心。”
胖头的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听毕掌柜安排。”公蛎总觉得,他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公蛎走出大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胖头,狐疑道:“胖头这是在等谁?神神秘秘的。”
毕岸慢悠悠道:“胖头长大了。明日我送他一条真丝水蓝腰带。”
公蛎心生羡慕,嘟囔道:“糟蹋东西。还不如送我呢。”
空气清冷,公蛎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同时却也想到,自己竟然没了冬眠的困 意——这么说,应该是修炼精进,已经褪去作为水蛇的动物本能,适应了凡人的生活了。
这算是这些日心惊肉跳的唯一收获了吧。
土地庙附近一片静寂,阴森森的松柏带给公蛎一种莫名的不安。公蛎跟着毕岸,绕到后面的大杂院附近。
一个黑影从磨盘的阴影中闪了出来,低声道:“公子。”却是阿隼。阿隼转脸看到公蛎,竟然极其客气的叫了句龙掌柜,让公蛎受宠若惊。
毕岸道:“怎么样?”
阿隼道:“除了那些小乞丐,并不见有其他人进出。”
毕岸道:“好,收网。”
这么多天,竟然还没有解救那些小乞丐,公蛎不禁有些鄙夷,却不敢表露出来。
阿隼回到自己躲藏的地方,毕岸则躲在了院子对面的松树上,公蛎忙跟着爬上 旁边一个树杈。
皓月当空,将小院照得一清二楚。原来今日是十月中,天气晴好,月亮又大又圆,对面院落的情形一览无遗。那五条并排种植却被甬道隔开的荆棘在月色中成了 一条条浓重的黑线,而后面的上房,房顶不是普通的枯黄茅草,而是乌黑乌黑的,像是刷了黑漆的蓑草,这么居高临下地望去,相当刺眼。
公蛎对巫琇的品位有些不屑,随口道:“看人家暗香馆的绿篱,打理得才叫漂 亮。院子里种荆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毕岸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奇怪,带着点嘲弄和疑惑。公蛎瞬间觉得不爽,却不敢说什么。
毕岸皱眉,摇了摇头。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院里不见有任何动静。不但冷,腿脚都开始发麻了。
公蛎不敢叫苦,只好搓着手无话找话道:“巫琇会不会就是吴三?”
毕岸道:“不是。”
公蛎闷闷道:“哦。那他是利用吴三的身份伪装。不过以他的能力,到哪里混不了一口饭吃,怎么会想起来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毕岸又看了他一眼,道:“是。”
公蛎埋怨道:“我早跟你说那些丢的孩子被换了容貌,你干吗不早点解救?你要早点来……巫琇说不定也不会死。”
毕岸道:“是。”
公蛎越是不安,就越是想找话来说,忍不住又道:“你等什么呢?要我说,直接破门而入,把那些孩子们抱出来,不就完事儿了吗?”
毕岸这次连敷衍的“是”也没有说,只是挺直了脊背,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大院。
大院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地出来,将院落周围点上灯笼。
唯一没有残疾的孩子,自然是小武了。
八个白灯笼,发出白森森的光。不过灯笼十分老旧,灯头也小的可怜,只能照亮灯笼下一丁点儿的地方。
小武点了灯笼,自己回了房间,院子里又一片寂静。
梆,梆,梆。远处的更鼓清晰地传来,三更了。
不知从哪里升腾起浓重的雾气,独独地将这个院子笼罩起来。
公蛎紧张起来:“巫琇……不是死了吗,这院子还这么古怪?”
毕岸冷冷道:“卜卦,大凶。”
公蛎如醍醐灌顶。五条被甬道分开的荆棘,一排茅草房——五条阴爻,一条阳爻,可不就是八卦中的剥卦么。
公蛎对伏羲八卦并非一窍不通,可是这两次来,次次都是晚上,而且惊惧异常,心思根本就没往卦象上联想。如今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卜卦,大凶,以压制和剥离为主,致原物不能辨认。那些孩子们,被放入如此卦象中,容貌改变,魂魄被拘,若不能破了此卦,只怕一生都要陷入悲惨之中。
毕岸低喝一声:“走!”纵身跳了下去,公蛎略一迟疑,忙跟了上去。
两人飞快来到门口。公蛎收不住脚,一把扑在破旧的柴门上,脸刚好对准上端残缺的部分。
说来奇怪,在明亮的地方,公蛎的视力不见得比常人好多少,有时甚至还不如 常人;而今晚院子里雾气缭绕,公蛎反倒觉得同往常一样,视力并不受影响。
毕岸俯低身子,低声道:“看看院中,除了荆棘和灯笼,还有什么?”
公蛎也不避讳,化为原形,将脑袋伸进柴门的缝隙:“一口水缸。”
毕岸却不进来,道:“不是。还有什么?”
公蛎不明白他的用意,只管看到什么便说什么:“上房墙上还挂了一串蒜,靠着一个秃扫把,窗台一堆破布烂衫,灶房门口石头上还摆着好几个破碗。”见毕岸眉头紧锁,忙接着道:“这边墙角一棵歪脖子小槐树。”
毕岸“哦”了一声,慢慢地将手摸进衣袖。公蛎将上半身挤进门里,转了一 圈脑袋,道:“真没其他的了。”一低头,却见大门后一侧放着个圆滚滚的石碾子, “哟,这里还有个石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