窨讖鼓(第7/17页)

行至李婆婆家门口的大槐树下,小妖突然站住了,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这种 明明空无一人却被她看得好像黑暗之中藏着什么东西的感觉,让公蛎十分抓狂,恨不得将她扛回流云飞渡。

公蛎眼珠一转,装出自己梦游的样子,用一种沙哑平缓的语调道:“你—— 是——谁,你——怎么——来我的梦里?”

这招果然见效,小妖转回头来。公蛎面无表情,继续道:“我要回家——我们 都回家吧——”

小妖忽然一把抓住公蛎的胳膊,眼睛里满是惊恐,小声但清晰地说道:“龙哥哥,救救我!”

(四)

第二天一早,公蛎就被门口的吵闹声给吵醒了。起来一看,小妖正在大门口同李婆婆吵架。

原来李婆婆早上起火烧水,见流云飞渡尚未开门,就将刚打好的一桶水放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谁知不小心什么时候翻了,也没顾上收拾。小花早上一开门便摔了跟头,随口骂了句“哪个缺了德的”。李婆婆听见了不依,反过来骂小花没家教、 不长眼,摔死活该。

小花老实,气得眼泪哗哗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妖可是个不省事的,听 到动静,连外面的大衣服都没穿,跳出来同李婆婆对骂:“我和小花没有家教,您 这么有家教,怎么不被太常寺请去教礼仪?一大把年纪咒人摔死活该,哼,我们年 轻,离死远着呢,只怕那些老胳膊老腿儿、黑心烂肚肠的老人渣,摔一跤就一命归 西了呢!”

李婆婆原是见苏媚不在家,有点倚老卖老欺负人的意思,听小妖叫她“老人 渣”,顿时炸了,提了扫把便要来打小妖,一众街坊等连忙上去劝。

 小妖伶俐得很,一边绕着跑,一边言语挑衅,倒把李婆婆气得浑身发抖,一屁股坐在流云飞渡的台阶上,拍着大腿痛骂小花小妖。 

先不过是骂小妖不懂事、不敬老,后来便越来越过分了,指着小妖的鼻子,满口污言秽语:“小骚蹄子!打量着你那些破事我不知道是吧?一个个妖媚狐道的, 不知道搞什么勾当!”众人都劝她不住。唯独公蛎看得欢乐,远远站在旁边,时不 时给小妖挤个眼儿,示意她骂得好。

小妖依然伶牙俐齿,看样子并未受昨晚梦游的影响。只见她眉毛一挑,眼睛一 翻:“有些人想要妖媚狐道,也得看看自己那副老废干柴的样子有没人理呢!”

李婆婆气得拍着大腿嚎哭,连声叫着死去丈夫的名字,控诉有人欺负她“孤苦 老人”。胖头上去拉她,被她推了个趔趄,并骂“猪头猪脑”;汪三财不过劝了句 “老姐姐,你何苦跟个小女娃儿一般见识”,竟然被李婆婆丢了一火钳,叹着气回了 忘尘阁;连性子和善的赵婆婆也不敢相劝,只皱着眉远远地看着。

一时间鸡飞狗跳,噪乱不已。公蛎第一次见到中老年妇女骂街,对她们层出不穷、永不匮乏的词句叹为观止,只听得张口伸颈,两眼放光,恨不得拍手叫好,鼓励她再骂出一些新意来。

天色放亮,街上店铺已经开门迎客。李婆婆骂势渐微,只是碍于面子,赖在她 家门口的台阶上不起来。偏偏小妖唯恐天下不乱,拿着扫把作势打扫台阶上的水, 笑嘻嘻道:“骂累了没?我家这地方凉,小心冰了您这高贵的有家教的屁股,还请婆婆换个地方坐去。”说着一弓腰,做出个请的姿势。

这重新激起了李婆婆的斗志,她嗷一声叫,伸手去撕小妖的脸。小妖如同兔子 一般跳开,反复几次,李婆婆鼻翼贲张,竟然骂起了苏媚:“苏媚个狐狸精,这么久不回家,是被哪个贱男人勾引走了,还是发骚去了勾栏院!”

一骂苏媚,公蛎听不下去了,躲在小妖后面提醒道:“李婆婆过分了啊,苏媚 又没惹你……”李婆婆哪里搭理他,拿着扫把追着小妖满街跑,还捎带着打了公蛎一下:“你这个小骚蹄子,半夜三更穿个睡衣到处乱窜,四处勾引人,还要不要 脸?小花那个弱智傻瓜,天天半夜三更摆弄那些蜡人儿,一个个妖媚狐道的,小心打雷劈死你们!”

公蛎心里咯噔了下。看来小妖梦游不止一次,连李婆婆都知道。

小妖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放轻松,仰着下巴冷笑道: “全天下正常人要都你这样儿的,下面的拔舌地狱只怕都盛不下了!”

 李婆婆拄着扫把大口喘气,忽然五官扭曲,发疯似的痛骂:“有本事你出来啊,躲在暗处害人算怎么回事?老娘活了五十多岁,早就活够了!有本事你就该二十五 年前将老娘杀了!你这个吸血鬼!害人精!挨千刀下地狱的东西!”

李婆婆越骂越来劲,满嘴污言秽语,并挥舞扫把,对着空气一阵乱打,似乎带着极大的仇恨。但怎么听,都觉得同苏媚、小妖没什么关系。更让公蛎觉得纳闷的 是,李婆婆虽然爱嚼舌头根儿,又有些倚老卖老,但从未如今天这般,只骂得双眼 发直、嘴角泛沫、眼睛充血,这般发疯撒泼的模样,完全不在乎颜面。

众人正看着李婆婆发癫,毕岸扒开人群走了过来,上前稳稳地握住了扫把,在 李婆婆的肩头一拍,道:“李婆婆累了,回屋歇着吧。其他人都散了吧。”

李婆婆愣怔了一下,竟然乖乖地闭上了嘴。小妖早已被李婆婆的状态给吓住 了,一脸钦佩地朝毕岸竖起拇指,又冲着公蛎做个鬼脸,忙钻回了流云飞渡。

毕岸搀扶着李婆婆的手臂,公蛎忙上前帮忙。两人将李婆婆夹持着送到茶馆, 按坐在椅子上。毕岸松开了手,道:“婆婆,好点了没?”

李婆婆用力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门神一般的公蛎和毕岸,脸上忽然显出懊悔的表情:“毕掌柜,这个,老婆子我……”“这个”、“那个”了半晌,回手轻轻给 了自己一个耳光,满脸自责道:“老婆子我这是怎么了……在这街上住了几十年, 今儿这脸,可算丢尽了!”接着又不安地朝流云飞渡那边看:“完了,这下可怎么办……”表情真切,一副羞愧之态。

公蛎刚才被扫把捋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对她的转变又诧异又愤怒。凭什么毕 岸一出马,连粗俗的李婆婆都臣服?人比人果然是气死人的。

李婆婆刚才用尽了力气,如今松了劲儿,瘫软在椅子上,喘得像个漏气的破风 箱,鹤发鸡皮,老态尽显。

两人站了片刻,公蛎见她气息渐平,眼睛微闭,朝毕岸打了个眼色,准备 回去。刚一转身,李婆婆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毕掌柜,等等。”并示意公蛎关门。

公蛎正想去看看小妖,带着门便走,却被毕岸叫住,又在毕岸的指使下倒了一 杯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