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泡子(第6/8页)
柯罗威教士绝望地控制身体和恐惧,努力让自己不要浮上去。他知道,只要浮出水面,就会被等在旁边的马匪首领杀死。他只能尽量潜在这死绿的水下,寄希望于那些匪徒没什么耐心。
他坚持了一分多钟,肺部开始火烧火燎,窒息的痛苦让眼前发黑。为了让自己能坚持得久一些,柯罗威教士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具骸骨的脖颈,却因为用力过度,使整个骨架脱离了水草的束缚,伸开双臂朝他压过来。这个变故击溃了柯罗威教士的坚持,他猛然间张开了嘴,一连串水泡从肺部喷出来,随即夹杂着泥土和绿苔的臭水猛然地灌入。那一瞬间,柯罗威教士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一束圣洁的光芒,要蒙主恩召了。
不过这束光芒没有持续多久,柯罗威教士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浮起来,突破肮脏的水面,重新接触到了空气。柯罗威教士无法抗拒这个诱惑,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再也没有沉下去的勇气。这时候只要任何一个匪徒还在海泡子边上,就可以轻易把他打死。
不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匪徒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他们大概是觉得他掉进海泡子死定了,所以失去了围观的兴趣。柯罗威教士强忍住痛苦,在水中一动不动,尽量不发出声响。一直到马蹄声逐渐远离,他才勉强游到海泡子边缘,拽着青草爬上岸来,瘫倒在地。他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双手撑住地面,疯狂地呕吐,吐到几乎要把整个胃都翻过来。吐完以后,柯罗威教士这才注意到,一截臂骨还紧紧抓在自己的胳膊上,五个指头绝望地勾住外袍。
柯罗威教士拿开臂骨,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马匪们还没走,不过他们大概以为教士肯定会淹死在水里,乐得节省一颗子弹,于是转过头来搜检马车,看有没有战利品。
教士看到,那些马匪像是过狂欢节一样,他们从车夫们的尸身上摸出为数不多的一点儿金条和鹰洋,然后一脸厌恶地捣毁教士的工具仪器,《圣经》和其他一些书被撕碎焚烧。货车上的粮食与日用品都被丢弃在草原上,口袋全部被撕开,靴子在上头肆意蹂躏。
马匪们对着其他几辆马车发泄得差不多了,紧接着把注意力放在了最后一辆。这辆双辕马车上装着一件大东西,上头还用苫布蒙着。马匪们的眼睛闪闪发光,觉得这将是一笔巨大的横财。
马匪首领走上前去,伸手把苫布撕扯下来。还没等苫布落地,一个巨大的黑影轰的一声撞开笼门,把马匪首领撞飞开来,然后从马车上跳落到地面。
马匪们没有急忙去把首领扶起来,他们全都惊呆在原地。这是一头什么野兽啊,草原上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伙。它的身躯比老虎还要庞大,脖颈旁边有一圈威风凛凜的棕黄色鬃毛,胡须戟张,血盆大口,两只绿油油的兽眼,能勾出人类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它的模样让马匪们想起王爷府前那两尊石狮子,可是两者又有很多不同之处。其中一个马匪忽然想起来,之前似乎在喇嘛庙的壁画里见过一头灵兽,和眼前这头差不多——不过画像可远不如亲眼见到这么真切而有威胁。
与此同时,万福也从远处走过来。她一路小跑,焦躁地扇动耳朵,长鼻子像旌旗一样高高翘起,脚掌交替踩踏,连地面都为之微微颤动。马匪们想起来了,这一头白象的模样似乎也在喇嘛庙的壁画里频频出现。
他们都是胆大妄为之徒,敢做一切残忍之事,可对于神灵还是有敬畏之心。陡然间两只灵兽现身于草原,马匪们有点儿惊慌,都把视线投向首领。首领是他们之中最凶悍的人,他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翻身先上了马,然后把那把新得到的手枪掏出来,稍微掂量了一下,拉开保险,准备射击。
就在这时,虎贲动了。
也许是这里的景象和它在非洲的故乡太像了,触动了这只狮子的本能,又或许是这些陌生人的动作刺激了它的凶性。总之,虎贲先是抖了抖鬃毛,然后脑袋猛然一晃,顺势张开大嘴,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大吼。充满野性的强烈音波从它的咽喉骤然炸裂而出,如同一声巨雷扩散到整个草原,震耳欲聋,无远弗届。
这一声狮吼中蕴含着与生倶来的威严和威胁,马匪们和他们胯下的坐骑同时哆嗦了一下。那些草原雄骏发出阵阵嘶鸣,躁动不安,个别还试图掉头跑掉。亏得马匪们拼命拽住缰绳,呼喊着口号,才勉强控制住它们。
马匪首领一手拽住坐骑缰绳,一手端平手枪,准备给这头猛兽致命一击。他从来不相信任何神灵,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手里的武器,别人面对神仙菩萨的灵兽可能会畏怯,他可不会。在那一双缺少眉毛的冷酷双眼里,什么都是猎物。
虎贲似乎感觉到了这边的威胁,它在草丛里缓缓伏低,双肩耸起,头颅慢慢朝前垂下,这是扑击猎物的姿态。马匪首领正要扣动扳机,却不料万福在不远的地方发出一声号叫,一枚石子远远飞来,砸中了他的手腕。
马匪首领握枪握得很稳,这一片飞石并没砸掉枪支,只是让他狠狠地晃了一下。这点时间对虎贲来说足够了。它遽然一跃而起,挟着腥风和滔天杀意扑了上去。这一路上,这头野兽懒散地趴在笼子里,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作为百兽之王的尊严。自从进入草原之后,它古老的记忆慢慢苏醒,凶性也慢慢展露。
几百斤重的庞大猛兽跃至半空,连太阳都在一瞬间被巨大的阴影遮住。面对这样一头可怕的怪兽,马匪首领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抵挡,便第一时间飞身跳下马,在草地上连折了三四个跟头。
下一个瞬间,虎贲扑到了他的坐骑后头。两只利爪死死抠住骏马的臀部,整个身躯抱在了后半截马背上。它张开大嘴,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再猛然甩动头颅,两排尖利的狮牙几乎把半个马臀都撕下来,登时鲜血四溅。
骤受剧痛的马习惯性地飞踢一脚,把狮子踢下马背。那狮子见到了鲜血,凶性更加勃发,又一次扑了上去,侧身猛抓。这一次利爪直接划开了骏马柔软的腹部,鲜血和内脏稀里哗啦地从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往外流泻。骏马拖着肠子向前跑动了十几步,终于无法支撑,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趁着狮子把注意力放在坐骑身上,马匪首领飞快地朝自己部下聚集的方向跑去。他的右侧胳膊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大概是落马时摔折的。手枪自然也不能用了,这么近的距离,就算能把子弹全数射出去,发疯的狮子恐怕也会在死前干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