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3/7页)
博瑞屈的视线从大鼻子那张热切的脸上转开。“唔,蜚滋,我猜你今天尝到了一点苦头。你一溜烟跑走不见,差点没把可怜的柯布给吓死。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有人对你动粗?我早该知道,一定有人会把这一切骚动都怪到你头上的。过来吧,来啊!”
我犹豫不前,他移动到火炉旁,劝诱地拍了拍用毯子铺成的地铺。“你看,这里有你睡觉的地方,都准备好了。桌上还有面包和肉,够你们两个吃的。”
他的话让我注意到桌上那个盖着盖的盘子。大鼻子的感官确认了鲜肉的存在,我也突然间只能闻到满屋的肉香。博瑞屈大笑着看我们冲向桌旁。我把食物塞进嘴里之前先分了一份给大鼻子,得到了他无言的赞许。食物的分量足够我们吃得饱饱的,因为博瑞屈并没有低估一个小男孩和一只幼犬在经过一天折腾之后会饿到什么地步。尽管我们先前睡了那么长的午觉,但紧挨着炉火的毯子突然看起来变得好诱人,于是填饱肚子的我们便蜷缩在一起,在背后的火光烘烤下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醒来的时候,太阳早已高挂在空中,博瑞屈也不见了。大鼻子和我吃了昨晚那条面包残余的部分,再把剩下的骨头啃得干干净净,然后离开博瑞屈的房间下楼来。没人质问我们,也没人注意到我们。
外面又开始混乱的一天:各种欢宴不断、有人寻欢作乐。如果说堡内有什么变化,也只是人变得更多更拥挤而已。来来去去的人群掀起尘土,混杂的说话声交织在风声和遥远的波浪声中。每一个气味、每一个景象、每一个声音,大鼻子都全部吸收进去,这种双重的感官冲击让我头晕眼花。我四处走动,从人们交谈的零星片段中听出,我们抵达的这个时候正值某个欢乐集会的春季庆典。骏骑让位的事仍然是人们谈论的主题,但木偶戏和杂耍团也照样在每一个角落搭起戏台上表演起来。最少有一出木偶戏已经把骏骑的失宠改编成了粗俗的黄色喜剧,完全没被认出的我站在人群中,不知道为什么在提到“在邻居田地里播种”这句对白时,这些大人会捧腹大笑。
我们很快就受不了人群和噪音,我让大鼻子知道我想逃开这一切。我们经过守卫、通过厚厚城墙上的大门走出堡外,守卫只顾着和进进出出来玩的人打情骂俏,跟在一家卖鱼人身后离开的小男孩和狗并不太能引起他的注意。我们没有看到什么吸引我们的事物,因此就一直跟着那家人走过大街小巷,远离城堡,进入公鹿堡城内。一路上有越来越多气味,让大鼻子不得不到处检查一下,然后非在每一处角落都撒上尿不可,因此我们落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它和我在城里乱逛。
当时,公鹿堡是个刮着大风的阴冷地方,街道歪歪扭扭,坡度很陡,铺路的石头被驶过的马车压得松动的松动、脱落的脱落。吹来的风中带着被冲刷上岸的海藻和鱼肚肠气味,海潮哗啦啦的节奏之上有海鸥和海鸟的哀鸣,谱成一段诡异的旋律。这座城堡紧紧攀附着黑色的岩壁,就像帽贝和藤壶紧紧攀附着那些大胆伸进海湾的木桩和码头。房子是用岩石和木材建成的,另外还有比较精细而繁复的木造房舍建在岩壁的更高处,深深嵌进壁面。
跟充满庆祝活动和人群的堡里比起来,公鹿堡城显得比较安静。我们两个既没有概念也没有经验,不知道这座海岸边的城市不适合六岁小孩跟幼犬到处乱逛。大鼻子跟我热切地四处探索,凭着鼻子找到了面包店街道,穿过一处几乎是空荡荡的市场,然后沿着仓库和停放小船的棚屋一路走。这里是全城地势最低的一层,离水很近,我们有时走在木造码头上,有时走在砂石地上。在这里,该做的工作仍然照常进行,没有受到上方城堡里的嘉年华气氛的影响。随着潮起潮落,船只要停靠码头、货物要搬下船,打鱼过活的人必须遵照水族的时节,而不是人类的日程。
我们不久就遇到了其他小孩,有些在干活的父母身旁帮点小忙,有些则跟我们一样闲着。我很容易就跟他们打成一片,不需要什么自我介绍或者成人世界的客套礼数。其中大部分孩子的年纪都比我大,但也有些跟我一样,甚至更小,他们似乎都不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到处跑有什么奇怪的。他们向我介绍了城里各处重要的景物,包括上一次涨潮时被冲上岸的一头浑身肿胀的死牛。我们还去看了一艘正在搭造的新渔船,码头上满是卷卷的刨花木屑,还有一滩滩散发着强烈气味的沥青。有个架子上晒的熏鱼很不谨慎地没人照看,于是就变成了我们六七个人的午餐。我不仅没有注意到跟我一起玩的这些小孩比那些帮忙干活的小孩更加衣衫褴褛且粗鲁吵闹,而且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些和我一起消磨时光的同伴是一群乞丐顽童,说他们因为会顺手牵羊而不准进入堡内,我一定会十分震惊。彼时彼刻我只知道这一天突然变得热闹又有趣,有一大堆地方可以去、一大堆事情可以做。
有几个比较凶、个子比较大的小孩本来想给我这个新来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不过幸好有大鼻子在我身旁,只要有人不怀好意地推撞我一把,它就会冲着他龇牙咧嘴。最后他们看我并没有要挑战他们领导地位的意思,也就让我跟着他们到处跑了。我对他们的各种秘密都感到十分佩服,而且我甚至敢说,经过了那长长的一下午,我对城内这贫穷一区的了解已经超过许多在高处长大的本地人。
他们没问我叫什么名字,直接喊我“新来的”。其他小孩的名字都很简单,例如德克或凯瑞,要不就是很能说明他们特点的名字,例如“捡网的”和“小花脸”。最后这个叫小花脸的,如果换个好些的环境可能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她比我大一两岁,能言善道,脑筋也转得快。她跟一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吵了起来,对他的拳头毫无惧色,她的伶牙俐齿和那些骂人的话不久就让大家都嘲笑起那个男生。她冷静地迎接胜利,让我对她的强悍敬佩得五体投地。但她脸上和细瘦的手臂上满是一层层紫色、蓝色、黄色的瘀血,一只耳朵下方还有干涸的血迹,跟她的名字不太符合,因为这花乱的血迹不是在脸上。尽管如此,小花脸依然是个很活泼的孩子,声音比在我们头上盘旋的海鸥还尖还响。
到了将近傍晚的时候,凯瑞、小花脸还有我坐在一处有许多岩石的岸边,身后不远处是补网人的架子。小花脸教我怎么把紧攀在岩石上的贝类弄下来,还用一根削尖的棍子纯熟地撬松它们给我看。当她正在示范如何用指甲把壳里耐嚼的贝肉给挖出来的时候,另一个女孩朝我们喊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