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骏骑的影子(第3/5页)

两天后,我相当惊讶地听费德伦说要求我替他办一两天的事。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给了我一张单子,上面列出各种他要我到城里去买的东西,给了我足够买东西的钱,然后还额外给了我两个铜板。我屏息以待,随时等着博瑞屈或其他哪个师傅会不准我出门,但他们只叫我快去办事。我手挽着篮子走出堡垒大门,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感到晕头转向。我回想自己上一次得以从博瑞屈身旁溜开是几个月前的事,并震惊地发现这已经有至少一年的时间了。我立刻决定要重新加强我对城内的熟悉度。出门前没人告诉我该什么时候回去,我确信自己可以偷拿出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而且不会有人知道。

费德伦那张清单上的东西千奇百怪,足以让我跑遍全城。我想不通一个文书要干燥的“人鱼发”或者一大堆“森林坚果”干什么,我猜想也许他是要用这些东西来做彩色墨水吧!我在一般的店里没找到这些东西,于是往下走到港边的集市,在那里你只要有块毯子可以铺在地上、有东西可以卖,就能自称商人。人鱼发这种海藻我很快就买到了,人家还告诉我说这是海鲜浓汤常用的材料。而坚果我则花了比较久的时间才找到,因为这是产在内陆而非海边的东西,这里卖内陆东西的商人本来就比较少。

但最后我还是找到了,那个摊子还放了一篮篮豪猪刺做的笔、刻花木珠和坚果核,还有用捣碎的树皮制成的织品。守摊子的是个老女人,她的头发没有变成白色或灰色,而是变成了银色。她的鼻子直挺挺的、线条刚硬,眼睛像是放在颧骨上方的架子里。这种种族的相貌特征让我感到陌生但又有种奇怪的熟悉,突然间我知道她是从山区来的,感觉背脊上滚过一阵寒意。

“基沛。”我买好东西时,隔壁摊子的女人说。我瞥了她一眼,以为她是在跟刚刚收了我钱的老女人说话,但她却瞪着我看。“基沛。”她相当坚持地又说了一遍,我纳闷这个词在她的语言里是什么意思,听来似乎是在要求什么事或什么东西,但老女人只是冷冷地看着街上,于是我向这个比较年轻的女人耸耸肩,表示歉意,一边把坚果装进篮子一边转过身去。我才刚走出十几步,就听见她又尖叫了一声“基沛!”我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女人扭打成一团。老女人紧紧抓住年轻女人双手的手腕,后者奋力又打又踢想挣脱开来,她周遭的其他商人都警觉地站起身,把东西收起来以免遭到波及。我本想走回去看热闹,但另一张更熟悉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小花脸!”我大喊。

她转过身正对着我,刹那间我以为自己认错人了。我上次看到她是在一年前,一个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多?她深色的头发以前都梳在耳后编成利落的辫子,现在却披散过肩,而且她身上穿的不是皮背心和宽松长裤,而是女用衬衫配裙子。这身成人的服装让我一时讲不出话来,本想转过身去假装我叫的是别人,但她那双黑眼睛挑衅地看着我,冷冷地问:“小花脸?”

我坚守立场:“你不是莫莉·小花脸吗?”

她抬起一只手拨开脸颊上的几绺发丝;“我是莫莉·制烛商。”我看见她眼中浮现出认出我的神色,但她的声音却冷冰冰地又加了一句:“我不确定我认识你。先生尊姓大名?”

在一片困惑中,我不假思索地采取行动,进入她的脑海里探寻。我发现她很紧张,更惊讶的是发现她感到畏惧,我用思绪和声音试着平抚她:“我是新来的。”我毫不犹豫地说。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然后大笑起来,把这当成一个玩笑。她在我俩之间竖立起的障碍像肥皂泡一样破了,突然间我又像以前那样熟悉她。我们之间有种温暖的情谊,总是让我想起大鼻子。越来越多人聚集围观那两个扭打的女人,但我们转身离开,沿着鹅卵石街道往上走。我称赞她的裙子,她平静地告诉我说她已经穿了好几个月的裙子,觉得裙子比长裤好穿。这条裙子是她母亲留下的,别人告诉她说现在已经找不到这么好的羊毛料了,染的红色也不像它这么鲜艳。她称赞我的衣服,我这才突然想到,或许我在她眼中也像她在我眼中一样变了很多。这时我身上穿着我最好的一件衬衫,长裤几天前才刚洗过,脚上的皮靴也跟士兵的一样好,虽然博瑞屈老是抗议,说我的脚长得太快,没多久又穿不下了。她问我进城做什么,我告诉她我来替堡里的写字师傅跑腿买东西,还告诉她说师傅需要两根蜂蜡做的蜡烛。后面这一点完全是我捏造出来的,但这样我就可以继续陪她一起走过弯弯曲曲的街道。她说着话,我们的手肘不时友善地相碰。她自己手上也挽着篮子,里面有几包东西和几把药草,她说那是用来给蜡烛增添香气的。她认为蜂蜡比油脂能吸收更多香气。她做的香味蜡烛是全城最好的,就连城里的另外两个蜡烛商也承认这一点。这个,你闻闻这个,这是薰衣草,味道很香对不对?那是她母亲的最爱,也是她的最爱。这个是“压碎甜”,那个是香蜂草。这个是“打谷人的草根”,她自己不是很喜欢,但有些人说用它做的蜡烛对治疗头痛和冬季的郁闷很有效。梅维丝·剪线告诉莫莉说,莫莉的母亲以前曾经用它和其他药草混在一起做出一种很棒的蜡烛,连有疝气痛的小宝宝闻了都会平静下来,所以莫莉决定试验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的药草,重新创造出她母亲的配方。

她这么冷静地对我炫耀她的知识和技术,让我也急着想让她对我刮目相看:“我知道打谷人的草根,”我告诉她,“有人用它来做药膏,治肩膀和背部的疼痛,它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如果把它蒸馏成酊剂,倒进葡萄酒里搅拌均匀,喝起来绝对尝不出它的味道,而且成年男人喝下去之后会睡上整整两天一夜,小孩子喝下去则会一睡不醒。”

她听着我说话,眼睛瞪得大大的,听到最后一句时脸上更是出现了恐惧的神情。我沉默下来,感觉那种尖锐的尴尬又出现了。“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她屏息问我。

“我……我有次听到一个到处旅行的产婆跟我们堡里的产婆聊天,”我当场编了起来,“她说了……一个很可怜的故事,说有个男人受伤,人家给他喝这个帮助他休息,可是他的孩子也喝到了。真的好可怜。”她脸上的表情软化了,我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又变得温暖起来,“我说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要小心,别把那草根放在小孩子拿得到的地方。”

“谢谢,我会小心的。你对药草和草根感兴趣吗?我不知道文书也关心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