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3/7页)

他再度缓缓地在我们之间移动。我等着,疲倦但并不害怕。我一直期待着尝试这么做,我已经准备好了。

有些人明显失败了,被骂懒惰或者笨蛋。威仪得到称赞,端宁被打了一巴掌,因为她探寻得太过急切。然后他走到了我这里。

我紧张地备战,仿佛要面对一场激烈的角力。我感觉到他的心智拂过我,于是我也谨慎地把思绪朝他伸探过去。是这样吗?

对,小杂种。就是这样。

一时间,我们势均力敌,像坐在翘翘板两端的孩童。我感觉到他把我们之间的接触稳住,然后他突然朝我撞进来。那感觉就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下无法呼吸,但这是心智上窒息感而非生理上的,我并不是无法呼吸,而是开始无法驾驭我的思绪。他在我的脑海中洗劫,而我无力应对他乱翻我的隐私。但在他以为自己胜利了而掉以轻心的时刻,我找到了一处开口,朝他猛抓过去,试着夺取他的头脑,就像他夺取我的头脑一样。我抓住了他,紧握着他不放,在令人晕眩的刹那间我知道自己比他强,我可以随意地把任何思绪硬塞进他的脑海里。“不要!”他尖叫,我隐约发现他在以前的某个时候也曾经像这样,在一个他所鄙视的人的精技下挣扎着。“要!”我坚持。“死吧!”他命令我,但我知道我不会去死,而且我知道我会赢,于是我集中意志力,狠狠地紧抓住他。

精技并不在乎谁赢。但它不容许对任何一个思绪投降,一刻也不行。而我就是这样。于是我忘了防备精技那种至极的狂喜,那既是它的蜂蜜也是它的尖刺。短暂的忘我快感涌遍了我的全身,将我淹没,连盖伦也沉在底下,他不再探索我的脑海,只求回到他自己的脑海中。

我从来不曾体会过像那一刻的感觉。

盖伦说过那是一种愉悦,而我原本以为会出现一种愉快的感受,就像冬天里的暖意,或者玫瑰的芬芳,或者口中尝到的甜味。但这感觉跟这些事物完全不像。愉悦这个词已经太具体、太生理性了,无法形容我感觉到的那种东西。它跟皮肤或身体毫不相干,我感觉它充盈着我,像一股潮水般冲刷着我,让我无法抗拒。无比的快感充满了我的内心,在我全身上下翻涌,我忘了盖伦和其他的一切。我感觉到他逃开了我,我也知道这很严重,但我已经无法去在意。我忘记了一切,只知道继续探索这种感受。

“小杂种!”盖伦咆哮,一拳打在我脑袋的一侧。我无助地倒在地上,因为那股疼痛并不足以把我从精技的迷醉出神状态中唤醒。我感觉到他在踢我,我知道身体底下那让我瘀血和刮伤我的石头是冰冷的,但我却仍然觉得我像是被抱着,被厚厚一层短暂而忘我的欢快包裹着,它不让我去注意到自己正被殴打。我的头脑向我确保,尽管我全身疼痛,但一切都不会有问题,我不需要反抗或逃跑。

仿佛某个地方有一波潮水逐渐退去,留下了搁浅在沙滩上喘息着的我。盖伦站着俯视我,他满身大汗,头发和衣服都凌乱着。他俯身靠近我,呼出的气在寒冷中变成白色的雾气。“死吧!”他说,但我不是听到的这两个字,而是感觉到的。他松开我的喉咙,我倒下。

在精技那吞噬一切的无比欢乐的快感过后,留下的是晦暗的失败和一股罪恶感,这强大的感受让我身体上的疼痛相形失色。我的鼻子在流血,每一下呼吸都很痛,他之前使劲地踢我,踢得我在石板地上滚来滚去,我全身的皮肤都刮破擦伤了。各处不同的疼痛似乎正互相强烈抵触,每一处都喧闹着要我注意,让我连自己究竟伤得有多厉害都搞不清楚,我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笼罩在这一切之上的,是我知道我失败了的那种感觉。我被击败了,我不配学精技,盖伦证明了这一点。

我听见他在对其他人吼,声音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他告诉他们要小心,如果有人不遵守纪律,无法让自己的头脑避开精技的愉悦,就会受到这种对待。他警告他们所有人,如果一个人想使用精技,却又被精技所带来的那种愉悦迷惑的话,就会变得没有头脑,像个大婴儿一样,不会说话,看不到东西,胡乱大小便,忘记思考,甚至忘记吃喝,直到死去。这种人连遭人厌恶都不配。

我就是这种人。我沉入羞愧之中,无助地哭了起来。我活该受到他的这种对待,他甚至应该把我修理得更凶才对。我浪费了他的时间,把他尽心尽力的教导变成了自私的放纵。我想逃离自己,往内心越来越深的地方躲避,但在我的每一层思绪中我都只能找到对自己满满的厌恶和恨意。我最好去死,虽然我就算从塔顶跳下去还是不足以洗刷我的羞耻,但至少这样我就可以再也意识不到它了。我躺着不动,默默地哭泣着。

其他人都离开了,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骂我一声,或吐我口水,或踢我、打我一下,但我几乎都没有感觉到,因为我比他们更排斥我自己。然后他们都走了,盖伦站着俯视我,用脚踢踢我,但我无法回应。突然间他无所不在,他出现在我上方、下方、环绕在我四周、进入我的身体里,但我无法拒绝他。“你看吧,小杂种,”他无比狡猾又平静地说,“我早就跟他们说过你不配学,早就跟他们说过这种训练会害死你,但你就是不肯听,还要拼命篡夺已经给了别人的东西。结果我又说对了吧?嗯,能把你除掉,这段时间也就不算白费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过了一段时间,我意识到低头看着我的是月亮而不是盖伦。我翻过身趴着,虽然我站不起来,但是我可以用爬的,就算爬得不快,就算连肚子都没办法完全离地,但我还是可以又拖又拽地让自己往前移动。我开始专心致志地朝那堵矮墙前进,心想可以把自己拉到一张长凳上,再从长凳爬上墙头。然后,坠落。结束一切。

在寒冷的黑暗中,那一路爬起来好长好长。我听见从某处传来了哀鸣,这哀鸣让我更加鄙视自己,但当我越把自己往前拖,那哀鸣声就越来越大,就像远处的一点火星随着你的走近而变成一把火焰。它拒绝被我忽视掉,在我脑海里变得越来越响,哀鸣着抵抗我的命运,那细小的声音努力抗拒着,不许我去死,否认我的失败;而且它是温暖的、透着光亮的,它变得越来越强,我试着找到它的源头。

我停下来。

我躺着不动。

那哀鸣就在我的内心,我越是寻找它,它就变得越强烈。它爱我,就算我不能、不肯,也并不爱我自己,它仍然爱我;就算我恨它,它仍然爱我。它用小小的牙齿咬住我的灵魂,拼了命地紧紧拉住我,让我无法继续往前爬。如果我试图继续爬,它就发出一阵绝望的嚎叫,烧灼着我,禁止我打破这份如此神圣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