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6/7页)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路途没有任何特别清晰的记忆。我一路走个不停,又冷又累又饿。我没有再遇到被冶炼的人,路上看到的寥寥几个行人也都比我更不想跟陌生人交谈。我一心只想着要回到公鹿堡,回到博瑞屈身旁。我在春季庆的庆祝活动进行到第二天的时候抵达了公鹿堡,门口的守卫一开始想拦住我,我注视他们。
“是蜚滋!”其中一人惊讶得倒抽一口气,“人们说你死了。”
“闭嘴!”另一个人凶道。这是我认识多年的该击,他很快地说,“博瑞屈受伤了,小子,他在医务室。”
我点头,走过他们身旁。
我在公鹿堡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去过医务室,我小时候生病、受伤,全都是博瑞屈一手负责治疗。但我知道医务室在哪里。我视而不见地穿过一群群寻欢作乐的人,突然觉得我又回到了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到公鹿堡时的情景。当时我紧抓着博瑞屈的皮带不放,一路从遥远的月眼城来,那时他受伤的腿还包着绷带;但他从来没有把我放到另一匹马背上,或者交给另一个人照顾。我穿过人群,经过那些铃铛、花朵和甜蛋糕,走进城堡内层。士兵营房后面有单独的一座岩石建筑,用石灰水刷成白色。那里没有人,我直接穿堂入室,经过前厅进入到后面的房间里。
地板上铺着干净的芳香药草,又大又宽的窗户涌进了春天的空气和阳光,但这房间还是给我一种封闭和疾病的感觉,博瑞屈不该待在这个地方。此刻只有一张床上有人。在春季庆期间,士兵除非真的爬不起来,否则是不会留在病床上的。博瑞屈闭着眼睛躺在一张窄窄的帆布床上,沐浴在阳光中。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一动不动。他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推开了,他的胸口包扎着绷带。我静静地走上前去,坐在他床边的地板上。他一动也不动,但我感觉得到他,他胸口的绷带也随着缓慢的呼吸起伏。我握住他的手。
“蜚滋。”他说,没有张开眼睛,紧紧握住我的手。
“是的。”
“你回来了。你还活着。”
“是的。我直接赶回来这里的,尽我的一切力量赶路。哦,博瑞屈,我真怕你已经死了。”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其他人好几天前就回来了。”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当然,那杂种留了马匹给其他每一个人。”
“不对,”我提醒他,仍然没放开他的手,“我才是杂种,记得吗?”
“抱歉。”他睁开眼睛,左眼的眼白被血染红。他试着对我微笑,这时我看出他左脸的肿胀还没全消,“唔,我们两个看起来可真是一对宝。你的脸颊也应该敷药了,伤口都已经化脓了,看起来像是动物抓的。”
“是被冶炼的人。”我开口,不忍多做解释,只轻声说,“他把我放在冶炼镇北边的地方,博瑞屈。”
他脸上一阵愤怒的痉挛:“他不肯告诉我,谁都不肯告诉。我甚至派人去找惟真,请王子殿下要他说出他对你做了什么,结果都没有回音,我应该杀了他的。”
“没关系,算了。”我说,而且是真心的,“我回来了,我还活着。我失败了,没通过他的测验,但也没因此而死掉。你也告诉过我,我生命中还有其他的东西。”
博瑞屈在床上动了动,我看得出他并没有因此宽心。“唔,对此他会很失望。”他打着颤呼出一口气,“我被偷袭了,有人拿刀捅我。我不知道是谁。”
“伤得多重?”
“以我的年纪来说应该是相当重,要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小伙大概很快就可以恢复活蹦乱跳了。不过他只捅了我一刀,但是我摔下去时撞到了头,昏迷了两天。还有,蜚滋,你的狗。这件事太蠢、太没道理了,但他杀了你的狗。”
“我知道。”
“它死得很快。”博瑞屈说,仿佛是想借此安慰我。
这谎言让我僵直起身子。“是死得很勇敢。”我纠正他,“如果它没死,你恐怕不只被捅一刀。”
博瑞屈一动也不动。“你在场,对不对。”最后他终于说。这不是问句,他的意思也非常清楚。
“对。”我听见自己简单地说。
“那天晚上你跟狗一起在这里,没有试着接收精技对不对?”他愤慨地提高了声音。
“博瑞屈,事情不是这……”
他一把抽回手,转过身去,挪得离我尽可能的远:“你走。”
“博瑞屈,不是因为铁匠的关系,我只是没有精技的天分。所以就让我保持我有的东西吧!让我做我本来就是的那种人。我没有用这种能力来做坏事,而且就算不用它,我对动物也很有一套。在你手下我不得不学会对动物有一套。如果我用了它,我可以——”
“你离我的马厩远一点,也离我远一点。”他转过身来面对我,我惊愕地看见一滴泪滑过他黝黑的脸颊,“你说你失败了?不,蜚滋,失败的是我。我从一开始看到这迹象的时候就太心软了,没有把你打得完全断了这念头。‘把他好好带大。’骏骑对我说。这是他对我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我却失败了,我辜负了他,也辜负了你。要是你没有乱搞原智,蜚滋,你就可以学会精技了,盖伦可以把你教会的。难怪他把你送到冶炼镇去。”他顿了顿,“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你本来都可能成为不辱骏骑的好儿子,但你却把这一切都抛开了,为了什么?就为了一条狗。我知道人跟狗的感情可以深厚到什么地步,但人不可以只为了一条狗把人生全都——”
“它不只是一条狗,”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几乎是严厉的,“它是铁匠,是我的朋友。而且也不只是因为它,我才决定放弃的,我不再待在那里等,回来找你,是因为我想你可能会需要我。铁匠好几天前就死了,这点我知道,但我回来找你,是想你可能会需要我。”
他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不肯再对我开口了。“你不需要这么做。”他静静地说,“我会照顾自己。”然后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你知道这一点的,我向来都能照顾我自己。”
“还有我。”我向他承认,“你也一直都照顾我。”
“结果这对我们两个都没什么好处。”他缓缓地说,“看看我让你变成了什么样子。现在你只是个……你走吧!你走就是了。”他再度转身背对着我,我感觉到他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什么。
我慢慢站起来:“我会用贺莲娜叶做成药水给你冲眼睛,下午拿过来。”
“你什么都不要拿给我,什么忙都不要帮我。你走你自己的路吧!要变成什么样的人随你便,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他朝着墙说,声音里对他自己、对我都没有了仁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