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旅程(第3/6页)
我们之间的沉默延续了很久。“你的意思是说他会把我牺牲掉,而且一点也不会疑虑不安。”
他眼睛仍然看着壁炉。“你,我,甚至惟真都可以牺牲,如果他认为为了让王国存续有必要这么做的话。”然后他转过来看着我,“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
迎亲的大队人马要从公鹿堡启程的前一晚,蕾细来敲我的房门。当时已经很晚了,她说耐辛要见我,我傻愣愣地问,“现在?”
“唔,你明天就要走啦!”蕾细指出,我于是乖乖跟她去,仿佛这逻辑很有道理似的。
我到的时候,耐辛坐在铺有椅垫的椅子上,身穿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刺绣华丽的袍子。她头发披散在肩上,我在她指示的位置坐下,蕾细继续替她梳头。
“我一直都在等你来向我道歉。”耐辛表示。
我立刻开口要道歉,但她不耐烦地挥手要我闭嘴。
“但我今天晚上跟蕾细讨论过这件事,发现我已经原谅你了。我判定,男孩就是有某些程度的粗鲁必须发泄。我判定你那么做不是有意的,因此你不需要道歉。”
“但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我抗议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原谅你了。”她迅速地说道,“而且现在没时间了,我想你一定早就该上床睡觉了。但是,既然这是你第一次正式进入宫廷生活,我想在你离开之前给你一样东西。”
我张开嘴,然后又闭上。如果她认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进入宫廷生活,我也不必跟她争。
“坐这里。”她指指她的脚边,样子有些威严。
我走过去乖乖坐下,第一次注意到她膝盖上放着一个小盒子。那盒子的木质是暗色的,盒盖上以浅浮雕的手法刻出一头雄鹿。她拿出一个耳环往我耳朵上比了比。“太小了。”她咕哝着说,“要是没人看得见,那戴珠宝还有什么意思?”她连着拿起好几个耳环,比一比又抛下,评语都差不多。最后她拿起一个耳环,看起来像是一小块银网上卡了一颗蓝色宝石。她对这耳环做了个怪表情,然后迟疑地点点头。“那个人有品味。就算他别的什么都缺,但品味倒还是有的。”她再次拿起它往我耳朵上凑,然后完全没有半句警告就把耳环的针戳进了我的耳垂。
我惨叫一声,一只手举起来要捂住耳朵,但她打掉我的手。“别像个小娃娃一样,痛一下就好了。”耳环后面有个勾扣之类的东西,她无情地用手指把我的耳朵翻过来,扣好耳环。“好了。他戴起来挺合适的,你不觉得吗,蕾细?”
“是挺合适。”永远都在编织蕾丝的蕾细同意道。
耐辛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退下了,我起身要走,她说:“你要记得一件事,蜚滋。不管你会不会精技,不管你有没有继承你父亲的名字,你都是骏骑的儿子,你的举止要光明磊落。现在快去睡吧!”
“耳朵这样怎么睡?”我问,让她看我指尖沾到的血迹。
“我没想到这一点。对不起——”她开口说,但我打断了她的话。
“道歉已经太迟了,我已经原谅你了。还有,谢谢你。”我离开的时候蕾细还在偷笑。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床,加入前去娶亲的大队人马。为了表示庆贺两家新结秦晋之好,必须送上丰厚的聘礼。有些礼物是送给珂翠肯公主本人的,包括一匹血统优良的牝马、珠宝首饰、织品衣料、仆役,以及稀有的香水。其他的礼物则是送给她的家人和人民的。马匹、猎鹰、锻造金饰等送给她父亲和哥哥的不在话下,但最重要的是送给她的王国的那些礼物,因为依照颉昂佩的传统,她属于人民的程度超过属于她家族的程度。因此礼物包括了用来配种繁衍的牛、羊、马、禽鸟等,包括了用山区缺少的紫杉做成的强弓,包括了用冶炼镇出产的精铁制成的铁匠工具,还有其他应该有助于改善山区人民生活的礼物。此外,礼物还包括了知识,有出自费德伦之手、绘制非常精美的好几份植物图鉴,还有好几片记载治病疗法的木牍,以及一份关于养鹰驯鹰的卷轴,是从鹰牧本人创写的那一份仔细誊抄而来的。这最后一部分礼物,就是我在队伍里表面上负责的工作。
我负责保管的除了这些东西,还有植物图鉴中所提到的各式各样的药草和草根,数量非常丰富,至于不能久放的药草则改以种子代替,可以在当地种植。这份礼物相当贵重,我很严肃地看待这一路妥善维护它的职责,一如我严肃看待那另一项任务。每一样东西都包得好好的,放在一口杉木雕刻的箱子里。我最后一次检查每样东西是否都包裹妥当,然后准备把箱子搬到楼下庭院里,这时听见弄臣在我身后说话。
“我拿这个来给你。”
我转过身,看见他站在我房门进来一点点的地方,我连门开的声音都没听见。他伸手递出一个用细绳绑住的小皮袋。“这是什么?”我问,试着不让他在我声音里听到那些花或那个娃娃。
“‘海之清涤’。”
我扬起眉毛:“清肠子用的泻药?用来当贺礼?我想也许有些人会觉得适合,但我要带去的这些药草是可以在山区种植生长的。我不认为——”
“这不是贺礼,是给你的。”
我情绪复杂地收下那个小袋,因为这是一种药效格外强劲的泻药:“谢谢你想到我。但我旅行的时候通常不容易生什么病,而且——”
“你旅行的时候,通常没有被人下毒的危险。”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我试着显出轻松、开玩笑的语气。我想念弄臣平常的怪表情和嘲弄语句,但这两者在这番对话中都没有找到。
“我只是要说,如果食物不是你自己准备的,你就最好少吃或者根本不要吃。”
“包括那里的所有宴会和庆祝活动吗?”
“不,只包括你不想被毒死的宴会和活动。”他转身要走。
“对不起,”我匆忙开口,“我不是有意要闯进去的。我想找你,当时又很热,房门没有扣住,所以我就进去了。我不是有意要窥探的。”
他背对着我没有转身,问道:“你觉得那里很好笑吗?”
“我……”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想不出该用什么方法向他保证,我在那里看到的一切只会留在我自己的脑海里。他跨出两步,动手关门。我脱口而出,“看到那个地方,让我希望我也有个地方是专属于我自己的,就像那个地方是专属于你的一样。我希望我也能有一个自己的秘密之处。”
门停住,差一手之宽就要关上了:“听我一点忠告,或许你能活着回来,但思考别人的动机时,你要记住不能拿你自己的斗去量他的麦子。他用的度量衡可能跟你根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