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王子(第2/4页)

一时间我屏住了呼吸。这是一项很大的让步。我发现自己不禁点头同意他的话。

“所以,你愿意把我的话传达给黠谋国王吗?告诉他还是有我活着当他的盟友比较好?”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同意。

“你难道不打算问他原本到底是不是打算要毒死你?”珂翠肯质问。

“如果他回答是,你就永远也不会信任他;如果他回答不是,你大概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会认为他不仅是刺客还是个骗子。何况,这个房间里有一个承认下毒的人,不是已经足够了吗?”

珂翠肯低下头,双颊通红。

“来吧,”卢睿史说着朝她伸出手表示和解,“今天还有一整天的庆祝活动,我们的客人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以休息了,我们不应该再来吵他。而且我们也该回自己的房间了,免得全家人都开始纳闷我们为什么穿着睡衣跑来跑去。”

于是他们离开了,留下我躺在床上纳闷。我现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相信他们的坦白和诚实吗?或者这其实是个十分厉害的骗局,天知道有什么目的?我真希望切德在这里,我越来越觉得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了。我不敢打盹,因为我知道我要是一睡着,恐怕到天黑之前都再也爬不起来。不久仆役就拿着一壶壶温水和冷水来了,还端来了一盘水果和奶酪拼盘。我提醒自己,这些“仆役”可能都比我出身要高贵,因此我对他们每个人都非常客气有礼。稍后我心想,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维持家庭和谐的秘诀,也就是不管对方是仆役还是皇室成员,全都同样以礼相待。

这一天有许多庆祝活动。宫殿正门大开,人民从群山王国的每一处河谷、山谷前来见证公主立誓。诗人和吟游歌者轮番表演,两国交换了更多的礼物,包括我也正式呈上了那些植物图鉴和药草苗、药草种子。从六大公国送来以供配种和繁殖用的牲畜被展示出来,然后再度被分送给最有需要,或者最有可能成功繁衍牲畜的人,例如一整个村子可能会共同收到一只公羊或公牛,再加上一两只母羊或母牛。所有的礼物,不管是禽、是兽、是谷物或金属,全都送到宫殿里来展示,供所有人欣赏和赞美。

博瑞屈也在这里,这是我好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他。他一定是天没亮就起床了,才能把他的那些马都打点得这么光鲜亮丽,每一只马蹄都新上了油,每匹马的鬃毛和尾巴都用鲜艳的丝带和铃铛编成了辫子。要送给珂翠肯的那匹牝马披挂着最高级的皮革马具,鬃毛和尾巴上系了无数银制小铃铛,它每挥一下尾巴就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我们的马跟山区那种满身长着乱毛的小东西可不一样,吸引了很多人围观,博瑞屈看起来疲倦却骄傲,他负责管理的那些马在一片吵嚷中也都很平静地站着。珂翠肯花了好一段时间欣赏和赞叹她的那匹牝马,我看到她有礼又敬重的态度让博瑞屈也逐渐解冻,不再那么矜持和冷淡。我走近一点,惊讶地听见他正在用齐兀达语说话,虽然有点不流利,但是很清楚。

但另一件更让我惊讶的事发生在那天下午。食物摆放在一张张长桌上,所有的人都自由取用,包括住在宫殿里的人和前来参观的访客。食物有很多是宫里的厨房准备的,但更多则是山区人民自己带来的,他们毫不迟疑地走上前,摆出一轮轮奶酪、一条条深色的面包、肉干或熏肉、腌菜,或者一盆盆水果。我本来一定会食指大动的,但我的胃还是很不舒服。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他们拿出食物的态度,在皇室成员和臣民之间,不管是取用的人还是提供的人都毫无质疑、毫不犹豫。我也注意到宫殿门口没有任何哨兵或者守卫,每个人都边吃东西边四处走动聊天。

一到正午,人群安静了下来,珂翠肯公主独自走上中央的高台。她以简单的字句向所有人宣布,如今她属于六大公国,希望能好好为那片土地服务。她感谢自己家乡的土地为她所做的一切,感谢它长出食物来喂养她,感谢来自冰雪和河流的饮水,感谢山上的微风与空气。她提醒所有人说,她改变效忠对象并不是因为她不爱这片土地,而是希望让双方的土地都能因此获利。在她说话和走下高台的时候,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然后才重新恢复庆祝活动。

卢睿史来找我,看看我的情况如何。我尽力向他保证我已经完全复原,尽管事实上我渴望睡觉。急惊风师傅为我做的服装是宫廷里最新的流行款式,有非常不方便的袖子,有不管我想做什么、吃什么都会碍事的长长的流苏,还有紧得让人不舒服的腰身。我很想离开人群,找个地方松开几根带子、拆下领子,但如果我现在离开,等我向切德报告的时候他一定会皱起眉头,认为我应该知道那些我不在场时发生的事。我想卢睿史感觉到我需要一点安静,因为他突然提议我们一起散步到他的狗舍去,他说:“几年前我的狗多了一点六大公国的血统,我带你去看看成果。”

我们离开宫殿,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间长长的低矮建筑。新鲜的空气让我头脑瞬间清醒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他带我走进屋去,一处围栏里有只母狗正管着一窝红色的幼犬。它们都是健康的小东西,毛皮滑亮,在稻草堆里咬来咬去滚成一团。它们马上就跑了过来,完全不怕我们。“这些小狗是公鹿堡的品种,就算下倾盆大雨也不会丢失追逐的气味。”他骄傲地告诉我。然后他带我去看其他的品种,其中包括一只体型很小、四条腿又瘦又结实的狗,他说它追猎物可以一路追到树上。

我们从他的狗舍走出来,走进阳光下,一堆稻草上有只老狗在睡懒觉。“继续睡吧,老家伙。你已经生了够多的小狗,再也不需要去打猎了,不过你特别爱打猎就是了。”卢睿史亲切地对它说。听到主人的声音,那只老猎犬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走过来充满爱意地靠着卢睿史,抬头看着我。它是大鼻子。

我呆住了,瞪着它,它那双铜矿色的眼睛也回看着我。我轻柔地向它探寻,一时之间它只感觉到困惑,然后一股暖意涌上,它记起了我们曾经共享的情感。它现在无疑已经完全属于卢睿史了,我们之间那种深厚而强烈的牵系也已经消失,但它仍然对我报以厚重的善意和好感,以及我们当年都年幼时的回忆。我单膝跪下,抚摸着那身已经变得毛扎扎的红色毛皮,从那双因年老而开始变得浑浊的眼睛探寻进去。有了肢体上的接触,刹那间我们的那种深厚牵系又一如从前。我知道它正在太阳下舒舒服服地打盹,但无需大费周章就能说服它一起去打猎,尤其是如果卢睿史也同行的话。我拍拍它的背,退开,抬起头发现卢睿史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它还是小狗的时候我就认识它了。”我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