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蛮舞宴歌 第九章(第3/3页)

我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腕,巨大的疼痛像劈裂了我的整条胳膊一样窜上我的脑子。“为什么它要疼呢,我不愿意感觉到这种疼。”

“当你忘掉肉体的存在,就不会痛了,”古弥远说,“疼痛让你的肌体产生反应,让它躲避。可是当某件事情无法避免的时候,我们就不需要它来告诉我们痛了。”

“我懂了。”我咬着牙说。

古弥远叫住我,刀子在他手里往下滴着血。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告诉那些青阳人,蛮舞的公主躲藏在沼泽地里的小木头屋子里呢?”

一匹铁甲铿然的马慢步跑过来,把地上的草叶踢到空中。马上那个凶恶的虎豹骑兵按着鞍,探下身来喊道,“小孩,你看到什么人出去了没有?”

他的马蹄声仿佛敲在我的后脑上。我当然永远记得那一时刻。

我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我刚刚流过血的地上,找到了一朵刚刚生长出来的蓝色的冰荧惑,其实,这么漂亮的花不仅仅要生长在冰上,它还要靠吸取人和畜的鲜血而出生。它吸着我的血,娇嫩无比。我把它摘了下来,递给古弥远看,它的毒蛰得我手指发麻:“你看这朵花,我不采的话,她也终究会死去。反正都要死的,早死一日,晚死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的下半段是他的原话。他看了我一会,似乎在看待一个难以择定的难题。“就是这样吧。”他说,然后他仰起头来大笑,笑声疏懒,从那笑声里我看出来他的萧远和寂寞。

不知不觉,冬去春来,又到了开春的时候。我在古弥远的帐篷里发现他坐在地上排演算筹。

我便蹲在一旁等着。他算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你可以回北荒去了。”他说。

“为什么?”

“你父亲死了。”

这条消息并不让我感到悲伤,我对自己的情绪反应也很奇怪,我只看到了机会。一个渺茫得如晨星般让人捉摸不透的机会。我蹲在沙地上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它比不上一个胡桃的大小,看上去没有任何力量。

我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他们已经习惯了看我发呆。我在那儿一直坐到了夜里,楚叶才找到了我把我拖回自己的帐篷里去。我楞楞地在床上坐了一夜。天一亮我又跑到古弥远的帐篷里去了。他已经起来了,衣着整齐地端坐在那儿等我。

我说:“我要拜你为师。”

“本该如此。”他笑着说。

“我已经忘记了所有让人心里发烫的东西,”我说,“我已经忘记怎么痛苦了。”

“不,你还没有,”他微笑着看我,“不过你会忘记的。”

我拜倒在古弥远的脚下,这个永远一袭白衣,眉头上总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萧远的中年男人脚下。

“再给你取了名字吧,”他说,“作为这入门之礼。寂然疑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你的名字,应当叫瀛台寂,北陆名,便叫阿鞠尼吧。”

我知道阿鞠尼的意思就是明月,他是要我永远记住这月牙湖边上的时刻呢。

“会写这几个字吗?”他问。

我摇了摇头,他便用算筹在地上写给我看,然后把一根算筹塞到我手里。

我端端正正地在沙地上暮写下自己的名字:

瀛台寂·阿鞠尼·亦难赤必勒格不忽

这轮寂寞的明月,必将要载入北陆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