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伪(第7/9页)
“而他所说的‘我不想去尝试他的手段’,仔细想想,可能指的是皇帝,也可能是指别人。恐怕正因为这个‘别人’的手段远比皇帝毒辣,他才会那么害怕,宁可死也不敢背叛。”
安星眠和雪怀青面面相觑,眼神中除了怀疑之外,还有一些惊恐。这原本是一系列无懈可击的证据链,把所有的罪名都指向天藏宗,指向长门僧,指向那个毁灭天地的绝大秘密。但是现在,他们从中发现了一些不起眼的破绽。这样的破绽粗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但对安星眠而言,却有可能成为救命稻草。
“我们都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把这些时间线理清楚。”安星眠说。他坐了下来,捡起一个小石块,开始在地上划出字迹来。雪怀青凑过去,发现他所写的是一个时间表。说时间表并不确切,因为牵涉到的时间点少得可怜,总共也就只有三个。
“圣德十一年八月,金吾卫追杀神秘女天罗,反被偷袭。
“圣德十一年九月,金吾卫杀死沈壮的妻儿,以此顶替女天罗以及婴儿的尸体。
“宏靖十七年七月,长门高僧的尸体自燃,随后皇帝找到天藏宗试图以藏书洞窟引发地下火山的证据,开始大规模抓捕长门僧。
“圣德十一年发生的那两件事,究竟是孤立的事件呢,还是和去年到今年的这场大动荡有所联系呢?”安星眠喃喃自语着。他忽然发现他和雪怀青之间还真是有着奇妙的缘分,两个人都在寻找须弥子,看上去是各自询问毫不相干的两个问题。但是因为一个背着筐子的长门僧,因为一个叫做邢万腾的前任金吾卫统领和一个太监,这两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却有可能纠缠在一起,变成一个问题。
“看来我们需要离开地下城了,”雪怀青轻声说着,挽着安星眠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也许你的长门信仰还没有到破灭的时候。”
“是的,也许还有希望。”安星眠的双目中跳跃着火花。突然之间,他觉得胸腔中的热血开始沸腾,那些阴郁和失落一下子不翼而飞。
四
话虽如此说,四月即将到来的时候,雪怀青和安星眠仍然没有离开地下城。毕竟他们手里并没有掌握任何过硬的证据,能够用来安慰自己的也不过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疑点,几条拼命细究才觉得勉强拿得住的破绽。要循着这样的线索去查证,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但他们不能放弃,尤其对于安星眠而言。长门信仰的破灭,章浩歌的死,对他的心灵都是沉重的打击。而一旦得知此事并非那么板上钉钉,也许还有翻盘的可能,他就一定会追究到底,至少不能让章浩歌白死。所以他仍旧委托河洛们在出城的时候帮他留意打探着各种动向,试图从中分析出些什么来。
如同之前所预料的,皇帝查封了千云堂——尽管这家铁匠铺已经被放火烧成了废墟,并且开始搜捕安星眠、雪怀青和白千云。好在外界从来没有人知道白千云和河洛的关系,所以倒也不会牵连到这个河洛部落。此外,唐荷和安星眠的关系没有被调查出来,所以她还能自由行动。身体刚刚恢复如初,她就离开了云中,重新回到秋雁班。对于她而言,重新找回过去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尽管由于义兄的去世,完美的“过去的生活”已经不可能再存在了。
安星眠把她送上马车,两人一路上默默无言,虽然关系比过去融洽了许多,但却似乎更加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即将登车的时候,唐荷扭过头来对安星眠说:“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的你有些奇怪?我觉得……有些不像过去的你了。”
安星眠一笑:“是啊,我过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执著。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变得太凶了?”
“不,我是说,我从来没有发现你如此的不自信过。”唐荷说。
安星眠一怔:“不自信?这从哪儿说起?”
唐荷叹了一口气:“过去我一直很讨厌你,因为你虽然聪明博学,悟性奇高,能把哥哥教你的那些东西阐释得头头是道,却并没有从内心深处去信仰长门。你是为父所逼拜师的,也是为父所逼变成一个长门僧的,但从根本上说,你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并不愿意被任何身外之物所束缚。即便你花费了很大的精力去调查长门被取缔的事件,你也并没有在这方面发生改变。你其实只是一个伪长门僧。”
“你是说……我已经不再是那样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了?”
唐荷摇摇头:“不再是了。而且这样的转变早在我哥哥去世之前。事实上,当你发现我哥哥‘背叛’长门之后,你的心境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开始非常在意长门的经义,非常在意这个传承千年的信仰到底是真是假,因为那牵涉到你对你所尊崇的老师的信任。你非常看重这份信任,一定要找到一个答案,不知不觉中,你把长门植入了内心,长门开始主导你的行为。”
安星眠陷入了沉思。在唐荷提起之前,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听完之后,却觉得对方所说好像都是对的。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变化了,开始不知不觉以一个“真正的长门僧”来自居。而唐荷接下来所说的话更是让他浑身一震。
“我已经向其他人打听过你的言行了。当你发现长门绵延千年的信仰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只是为了给一个毁灭九州的阴谋做掩护的时候,你变得很消沉,很暴躁,很阴郁。而当你和雪姐姐发现这件事当中有些疑点时,你又变得很振奋。你仔细想想,过去的你会为了这些事情而情绪大变么?”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安星眠有些苦涩地说。
“而且你再想想,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发现的这些似是而非的疑点其实都只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最终证明皇帝是正确的,毁灭九州的大阴谋是存在的,你会怎么办?会不会又回到过去那段日子的模样,成天心绪不宁,颓丧低落?”雪怀青问。
安星眠想了很久,最后终于长叹一声:“一点也没错。假如不能为长门翻案,我想我还会继续消沉下去。这……这并不是过去的我,即便是在你每次见到我都只有冷言冷语的时候,我也不会这样,难过一两天,背着老师偷偷去喝一场酒吃点好菜,就又能快活起来。现在的我……的确有些变了。”
唐荷伸出双手,轻轻捧住安星眠的脸。她的十指柔软而冰凉,拂在脸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安星眠此刻却并没有什么梦想成真的快乐,内心莫名其妙地涌起一种悲哀,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章浩歌,或是为了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