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九:葬器 镜(第2/3页)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终于略一用力,将那面古镜翻转了过来。

大厅在瞬间变成了一片黑暗,完全的黑暗,彻底的黑暗,似乎来自千尺下的地底。

"温明,不要怕,不要怕呵。"依旧是林姑娘的声音,从我面前三尺处传来。

我循声望去,目光渐渐适应了黑暗,几点磷火的漂浮下,一张面庞在黑夜中勾出惨白的轮廓来——那赫然是、赫然是适才的华衣白骨,隐隐还可以辨别出身上的红衣。

一连串深深浅浅的感叹声响起,怒红夫人的声音在杂音中分外清晰:

几度红尘入旧魂,无端辜负黄泉春。

十年一觉温明梦,座上皆是断肠人。

那声音渐次唏嘘,如歌如哭,身边万鬼唱和,似乎带着满腔的愤慨和不平。我心里莫名生出一种悲凄,若不是看见那骇人的白骨,说不定便要合着调子吟唱起来。

"恶梦吧……都是恶梦吧!"用力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狂奔,身后的歌哭声渐渐埋入尘土,仰头,已是一天的繁星。

"小姐,你去了哪里?"银针在清寒别院的门前想必已经等了很久,一看见我出来,立即迎了过来,满脸关切:"姑爷找你半天了!"

我咬咬牙,这样不明不白的日子既然已经到头了,我又何必替"那个人"掩饰?怒红绣坊住的是一窟怨鬼,我就不信,清寒别院还能是什么神仙洞府不成。"银针,你跟我来——"我一把扯了她的手,直奔厅堂。

厅上那幅中堂曾经是我极力赞赏的,据说是出自严家老太爷的手笔,高山积雪,晶莹纯澈,无论布局笔法都是一流。

就是这一切,现在已经不过是个笑话,我怔怔地看着那面墙,青砖墙面上,一面温明如一个女人的冷笑般嚣张。

"不要动!"身后一个声音迅雷般奔入大厅,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子陵,不,我的夫君。

深深吸了口气,我扳过了那面温明——

几乎是与此同时,子陵站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有了哈哈一笑的感觉——什么如花美眷,无论如何营营,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幅枯骨罢了。风流倜傥才貌双绝的严家三少爷,入了土,又和街头的花子有什么区别?

虽然明明白白知道眼前就是子陵,但我无法对那具白骨喊出一声"子陵"来,他那么窘迫,似乎急急想要掩面,只是亦成枯骨的十指一举到眼前就放下了。

"你和我实说吧,那个叫做清寒的女人又在哪里?你们把我找来,究竟要做什么?替死鬼么?"记得小时候奶娘不在身边一个人睡也会大哭,但是现在,我居然可以面对一具白骨平平静静地说话。

"温明,你真是太性急了……"子陵的声音从空空的躯壳传出:"那天你若是肯多翻一页《烈女传》,自然就会发现清寒的名字就在怒红夫人后面,她们二人的牌坊本来就是温明镇的中心。"

"那你画银针做什么?"我拉着银针的手,丰腴娇柔,传递着人间最后一丝温暖。

"摄魂。"他大大方方地道,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一旦做了鬼就再不知道义二字:"我们都不过是幽魂,对付活人也只有这样。"

"笑话!"我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你好端端对付银针?杀了她之后,就是我了么?严子陵,你休想把我困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白骨显然激动了起来:"就因为我这样子?你只要把温明扳回来,这里就还是那幅幻像,我们……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做人。"

"因为……"我笑了,面对一个死人,谁也不能再用婚约捆住我,我要离开这里,去找我的稼笙,我一字字道:"你不是我爱的人。"

白骨在大笑,整个坟墓似乎也一起摇晃了起来,我不再耽搁,拉着银针开始飞奔,一步迈出了墓门——

眼前,是一片两山之间的坟地,一点点碧绿的鬼火在飘浮,我似乎听见了"街坊邻居"们的窃窃私语。

"是那个姓卢的恶贼么?"格格两声轻响,严子陵的白骨爬了出来,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你居然还一心念着他!"

我无暇去追究他如何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头也不回地又一次飞奔,昔日我听人说过,山谷之间阴气最重,或许逃出去,翻过这片山坡,就可以摆脱这场恶梦了吧。

"小姐。"银针跟着我飞奔,"快呀,我再也受不了这里了。"

山不是很高,也不知跑了多久,回头看去,山谷已经一片粉红的烟岚。而脚下,不知什么时候洒落一片月光,流水一般淌过整个山颠。

"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逃出温明镇么?"重新扭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严子陵竟然又站在我面前,又是一袭青衫,面庞皎洁如玉,俗世的女子,当真要为之心折。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严子陵,你究竟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清寒……你,真的不明白么?"他忽然重重叹了一声,没错,没错的,就是魂里梦里喊着清寒的那个声音:"你照一照温明吧,就什么都清楚了。"

"谁是清寒?什么温明?"虽然隐隐猜到了他的意思,我仍然大声叫着,似乎是喊给心里的自己听。

"你就是清寒,我的妻子,君清寒。"严子陵走上一步:"你怀里那面古镜,就是温明。"

几乎应着他的声,我的手向怀里伸去,古镜轻触指尖,让我一惊。

"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怕呢?"严子陵满脸的怜惜:"清寒,你死得太冤,到现在你还不肯从梦里醒过来么?"

我口中依旧喃喃着"你胡说",手却慢慢扯出那面镜子,只一眼,我几乎就晕了过去——镜中,一堆血红的眼镜闪着恶毒怨恨的寒光,焦枯的皮肤贴着骨架……那是,是一具僵尸的头颅。

"你怨气太大,死而不化。"严子陵似乎知道我此刻的心境:"我这才替你勾了这个*****的魂魄,清寒,只要七七四十九天,她的生魂就会炼化,你也就可以瞑目了……但你,偏偏闯进我的房间。"

银针一直缄默,直到此刻才尖叫了一声,死死扯着我道:"小姐救我!"

严子陵接过我手里的古镜,久久摩拭:"清寒,你的尸身,是我亲自收敛的;你的双眼,是我亲手合上的;这一具温明,也是我亲手放进你的棺内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怨气居然那么重,我明明合拢了你的眼睛,你却又硬生生地睁开来,盯着温明,时刻陷在幻像里不肯出来!清寒……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