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宵(第2/3页)

侧侧谢过指点,小心地问:“敢问姐姐在青鸾大师门下排行几何?”绮玉道:“将来你叫我六姐就好,文绣坊中正式拜在坊主门下的有六人,其余挂名徒弟约有三十多个。”侧侧奇道:“我听姽婳说,青鸾大师年纪并不大,为何会有这么多门徒?”

绮玉叹道:“坊主五岁捻针学艺,九岁破格入坊,十一岁即名噪一时,连宫里的太后也知道她的绣名。她十二岁时被前任的坊主指为接班人,十五岁接任文绣坊。我们是在她成为坊主后陆续拜入门下,尽管年岁相仿,见识却远远不及,等你见了她自会明白。”

她顿了顿又道:“我领大师姐之命来送龙袍,须速去速回,你有不懂的现下就问,我耽搁不得。”递上一面金线绣制的地图,“这是我绣的,你服孝期满,自可循路到文绣坊来寻我,我会带你引见坊主。”

“多谢六姐费心,侧儿确有诸多不明,只是先父从前教导,若能自己解开疑难,就会此生不忘。请六姐原谅侧儿顽劣,我想自行一试。”

绮玉讶然看着她纤弱的身躯,眉宇间俨然有昂然傲气,不禁点头道:“难为你能有如此心思,不枉有两位大师为你引荐。好,改日我会差人将丝料织机送来,这些讲究的用料,沉香谷未必都有,你切勿推辞。”她跨上马去,意味深长地回望侧侧,“我在文绣坊恭候大驾,告辞!”

侧侧深深一拜,绮玉绝尘而去。

北荒夏日的风掠过郁郁青山,卷在长途跋涉的旅人身上。太阳升得更高,连日赶车的姽婳大觉厌烦,一甩缰绳缩到车厢内,昏沉沉睡去了,剩紫颜独自撑在外面。商队的骆驼走不快,看上去如闲庭信步,紫颜不得不放慢了车速,隔很久打一次鞭,越发觉得天气闷热如蒸。

好容易见着远处的帐篷村落,伴了一条碧绿的河水,骆驼们仿佛来了精神,健步如飞地行进,须臾间赶到了地方。紫颜将马车拴好,叫上姽婳,到河边闲闲坐了。青草没过鞋履,姽婳洗了脸,望着那个小胡子领队,苦恼地对紫颜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香料卖给我?”

小胡子正在帐篷边和一个灰衣汉子说话,此时扫了两人一眼,姽婳道:“他听到我的话了?”紫颜的目光停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没留意她在说什么。水波潋滟,白云的影子轻悠地浮沉,烦郁的心境随之纾缓。

商队再度起程时,姽婳倦倦地上了车,半晌没见紫颜驾车的动静。她在车厢内等得急了,探头一看,马车前站了一伙人,已把去路拦下。紫颜回头耸了耸肩,道:“这些人好生奇怪,叫我跟他们走。”

姽婳笑道:“劫财还是劫色?”飘然闪出车,坐到紫颜身边,发觉迎面而来的人中有那个灰衣汉子,问他道:“从这里过,莫非要交买路钱?”灰衣汉子摇头,咿咿啊啊半晌,姽婳听得其中依稀有“我花了钱”之类的北荒语,再仔细看看周围一群人的表情,怔怔地道:“我们是不是被小胡子卖了?”

紫颜“啊”了一声,望了她笑,“有道理。”姽婳目不斜视,依然自若地微笑,嘴皮轻动道:“怎么办?逃?”紫颜道:“不逃,你就要留下来做人家媳妇啦。”说完,手中马鞭忽然高高扬起,冲姽婳叫,“你的香呢?”

姽婳被他突如其来一吓,两眼一瞪,好在手中散香如尘,沸沸扬扬没入空中,经风吹起,扬撒在众人身上。紫颜见状,长鞭打下,驷马奋力扬蹄,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眼看就要突出重围,那个灰衣汉子屏息冲来,手中套索如饿狼之口,张大嘴咬住了其中一匹马头。

马车被生生拦下,姽婳急切地返身从车厢里拿了佩刀,伸长胳膊割那绳索。灰衣汉子左腿一踢,正中她手腕,佩刀高高抛起。姽婳眼见无法,另一手拈出数个香丸,纤手疾弹,尽数打在那汉子脸上。两人靠得太近,灰衣汉子避之不及,等要屏息,已是一口气接不上来,反而深吸了两口,正中了姽婳之术。

姽婳就势一推,将灰衣汉子撂下马去,趁机跳下马车解了套索,招呼紫颜道:“快走!”帐篷里有其他人陆续跑出来查看究竟,紫颜等她上车,狠狠打下几鞭,赶着马全速前进。

两人从未尝试过如此逃跑,等一溜烟过了一两里路后,见后面无人追赶,各自松懈下来对望发笑。

“小胡子的商队就在前头。”紫颜马鞭遥指,姽婳收了笑,肃然敛容挥鞭,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驷马纵蹄踏土,风驰电掣般赶上了商队,小胡子怡然乘着骆驼,熟视无睹地往前赶路。

姽婳黛眉怒锁,高声喝道:“连我们也敢卖,你真有胆!”小胡子冷睨她一眼,丝毫不见困窘之色,驾了骆驼慢悠悠地向前。姽婳一怔,他做了这等事后居然不逃跑,商队的行进速度与常无异。

“你们不是回来了嘛。”小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揉了揉被风沙吹到的眼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人值二十金,还不错。”

姽婳怒道:“呸,光我的车马加起来,就不止三十金。”小胡子道:“嗯,要给买家一点甜头,你看他们像捡了宝,成群结队来验货。”紫颜终于在一旁哈哈大笑,姽婳面色稍豫,伸手道:“拿来,我们辛苦一场,分一半。”

小胡子瞪她一眼,本想拒绝,念及他们追赶上来的速度甚快,颇有手段,笑了取出十两金子,丢在姽婳手里,“丫头,前面还有好人家,要不价格高些,再卖一次?”

“除非卖你!”姽婳白他一眼,将马鞭一挥,赶了马超过商队。

紫颜兀自偷笑,姽婳道:“他再惹我一回,我就用香弄晕他,直接把香料抢走了事。”紫颜道:“咦,这是个好法子。”姽婳得意地道:“罢了,难得我心地善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胡乱出手。哼,王公贵人我见多了,这些市井之徒还怕应付不来?”紫颜小声道:“这可难说。”

傍晚众人到了粟耶城,四门伟立,街巷井然,西面的山岭上分布了数个巍峨的寺庙,又依山建造石窟,远看去气象恢弘。城中多为砖屋,偶见毡帐,有土屋供行人休息,马骡驴驼更是络绎不绝。虽是晚膳时分,市民的居处并无炊烟,一律于店肆中买食,街面上挂满灯笼,热闹非凡。

商队入城后选了一处地方进食,紫颜和姽婳亦进了店。座上客人无不衣饰光鲜,翠绣金带,只是用手抓食,在两人看来吃相未免不雅。那店家见小胡子的商队打扮阔气,立即殷勤招呼了,奉上几大盘肉食。

姽婳也叫了一份,肉质细嫩,绝少油腻,她吃得连声夸赞,又问紫颜:“你怎么不吃?”紫颜摇头,“戒荤腥。”姽婳想起夙夜的话,笑道:“可惜,这道菜鲜美得紧。对了,老板,这是什么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