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复活的死者(第4/11页)
他是在清晨的时候入宫的,现在出来已经是正午了。春天的正午,阳光虽然耀眼,却并不算太热。在经过了一个寒冬的阴郁后,南淮城的人们对阳光有一种特别的渴望。接上已经有了许多行人,他们中有的行色匆匆,大部分却都是悠哉游哉地随意溜达,慢慢地享受着春日的温暖与惬意。
云湛却一脑门子的官司,丧乱之神和木叶萝漪仿佛化为两根尖针,扎在他的背上,让他只觉得有一肚子的气要叹,过了很久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乱走,眼前根本没有看路,已经不知走到哪儿了。云湛骂了自己一句什么,辨别一下身边的道路与建筑,发现自己原来一路向着南淮城东而行,前方不远处就是衙门了。想到衙门,一个名字蹦了出来,那就是总是和他作对的新捕头盛怀山。
说起来,现在那个化名李成,而真名叫做崔松雪的死者的案子,盛怀山必然还没有结论呢,因为他手里的线索是云湛随手制作的假货。假如他还没有傻透的话,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看出那是假货了。想像一下头发根根直立的盛怀山来找自己麻烦的样子,倒是一件蛮令人开心的事,但真的被他把麻烦糊到脑门上,可就未必开心了。想到这里,云湛明智地停住脚步,打算离开这里,别在衙门附近晃荡以至于不小心触到盛怀山的霉头。
然而世事往往如此,你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有可能当着你的面发生。云湛不想碰上盛怀山,却偏偏就见到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吓得赶忙闪到路边。
不过幸运的是,盛怀山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押着一个看来是刚刚落网的犯人往前走,而该犯人并没有做任何反抗,两手被反绑在背后,温驯得像头绵羊,盛怀山却一脸的如临大敌,死死盯着这名犯人,无暇他顾。在他的身边,还跟了十多个捕快,都在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那个犯人,手都牢牢握在腰刀上。有趣的是,包括盛怀山在内,所有的捕快都是满面燎泡,衣衫褴褛,就像是刚刚从火场里逃出来的,也难怪他们紧张之余没有看到云湛。
云湛暗叫一声幸运,侧身装作正在看路边摊出售的做工粗糙的泥人,然后用余光带点幸灾乐祸地看着盛怀山的举动。但忽然间他的笑容有点僵,因为这时候他看清楚了,盛怀山所押着的犯人是一个女性羽人。那个人有着羽族特有的瘦而修长的体型,以及一头金色的长发。
云湛冒着被盛怀山发现的危险,稍微扭了扭头,看得更清楚。这的确是个羽人,看样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生得很清秀,但左手的袖子被扯掉了,露出手臂上一块醒目的陈旧伤疤。那里好像曾有一大块肉被挖掉了,雪白的小臂上留下一个浅坑。不过看这个羽人的表情,倒是相当有意思:她的面庞上还残留着泪痕,似乎是刚刚哭过,但却并没有显得很悲伤,甚至于有点满不在乎,虽然双手被捆得连走路都不舒服,却仍然犹带笑容,那含着笑意的懒洋洋的目光让云湛有些被触动。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也总是用这样的目光向世界表达他的倔强不屈,这个年轻羽人的眼神,竟然与他曾在镜子里见到的那么相似。
那一瞬间云湛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上前去从盛怀山手里把这个羽人救出来,幸好这也就是转瞬即逝的念头而已。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云湛苦笑着,仅仅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吗?看这个羽人被那么多捕快如临大敌地围起来的样子,多半还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极度重犯呢——这年头的女魔头普遍都长着一张令人我见犹怜的漂亮脸蛋。他心安理得地这么想着,等到盛怀山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中后,转身向着城南走去,那是他的事务所所在的方向,城南的贫民区。但走了几步后,他又改变主意,转向了西边。因为此地虽然离衙门很近,离按察司也不算远。这一趟回来之后就急着去见石秋瞳,此后又一直为了调查石之远的盟友而忙活,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正在缓慢治疗中的刘厚荣。对于云湛而言,牵连到无辜的刘厚荣中毒受伤,心里始终是觉得内疚的。
三、
盛怀山这段日子以来心情一直相当恶劣。他本来自信满满要破掉那桩无头案,但是找来了最好的研究暗记密码的专家,也没能找出一丁点头绪。盛怀山不甘心,一直磨着几位专家,结果当中的一位终于发火了。
“要我说,这他娘的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毫,上面不知道被哪个顽皮小孩随便刻了点没意义的东西,”他怒吼道,“所以别再来浪费我们的时间啦!”
这一声吼有如当头棒喝,盛怀山一下子意识过来:这他娘的的确就是一枚普普通通的银毫,只不过在上面刻字的不是什么顽皮小孩,而是狗日的云湛。一定是那孙子在研究那个自己都没看清楚的小玩意儿时,悄悄掉了包,真货已经被揣走了。
他怒冲冲地带上人去抓云湛,云湛却已经消失无踪了,哪儿也找不着。盛怀山更加恼火,想要以“盗窃关键证物潜逃”一类的罪名申请对云湛进行全城搜捕,结果申请提交后没几天,一盆冷水泼到了头上:证据不足,不予采纳。盛怀山悄悄找熟人打听,听说是有按察司邪教署的人偷偷捣鬼,这固然让他愈加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因为同为捕头,邪教署专设捕房的捕头比他要高一级,他能够去云湛面前耀武扬威,却轻易不敢惹到佟童等人头上去。
盛怀山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笑面虎,也就是说,哪怕此人在算计着如何扒你祖坟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能显得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向你提亲。但一般来说,成天在脸上憋着假笑的人,往往内心比常人更加容易积郁邪火,因为他们不能随意发泄。
正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案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转折,所以盛怀山咬紧了牙关,准备把存留的怒气都倾泻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嫌疑犯身上,他没有料到,这给他带来了更加意想不到的重大灾难。
这个时隔一个多月才浮出水面的证人,是南淮城南的一个知名地痞,这一天因为犯了一点小事,落到了盛怀山手里。盛怀山向来是没有心情亲自照料这些小虾米的,但近来心情不佳,正好需要发泄,于是亲自提审该地痞,二话不说先把他打了二十大板,打得他皮开肉绽涕泪横流。这个地痞相当乖巧,懂得察言观色,知道盛怀山这是在找出气筒呢,可绝不愿意再挨二十、四十甚至更多的板子:“盛大人!您饶了我,我有很重要的情报要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