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雨落狂流之暗(第3/10页)
The trees they grow high, the leaves they do grow green,
Many is the time my true love I've seen,
Many an hour I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Father, dear father, you've done me great wrong,
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young,
I am twice twelve and he is but fourteen,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不错吧?他们都说是张好碟我才买的,讲父爱的!”男人说。
楚子航哭笑不得,“你听不出来么?这首歌是女孩和父亲的对话,不是男孩的,你放给我听不合适。”
“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样?都是父爱嘛。”男人大大咧咧地,“你听得懂?我听人说你英语在你们中学里顶呱呱,竞赛得奖了……可你妈都不跟我说一声。这首歌讲什么的?”
“说一个父亲把二十四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子弟,女儿不愿意,担心等到丈夫长大了自己已经老了。但是父亲说自己的安排没错,他把女儿嫁给有钱的年轻人,等他老了,女儿就有人能依靠。”楚子航说,“但是后来那个富家子弟还没长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伤,在绿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兰绒为他织寿衣。”
“什么鬼歌?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女孩的丈夫什么事没搞出来就死了?”男人果真不是感情细腻的生物,楚子航从小就知道自己亲爹是个糙到爆的主儿。
“咱爷俩聊聊天算了。”男人关了音响,“我跟你说了我们公司新盖的那栋楼了么?老板在里面装了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们用都是免费的,里面的东西真他妈的高级……”
男人这辈子就是太啰嗦,所以那么失败……但他要是不啰嗦,也可能更失败。楚子航默默地想。
靠着能说,才把妈妈哄得团团转,直到哄得下嫁他。仕兰中学公认,楚子航帅得可以靠刷脸吃饭,这都靠妈妈的基因。妈妈年轻时是市舞蹈团的台柱子,一幕《丝路花雨》跳得好似壁画中的飞天,追求者如过江之鲫。最后从群雄中破阵而出的居然是这个男人,每天开着车等在舞蹈团门口接妈妈下班,纯靠一张嘴编织出美好的未来,把妈妈迷得神魂颠倒,终于在坐他车去杭州旅游的路上糊里糊涂答应下嫁他,也是那一次怀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结婚证上摁了手印,妈妈才知道那车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他是个给单位开车的司机。
政治课老师说得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样的男人撑不起绝色老婆的上层建筑。其实楚子航老妈一直就糊里糊涂的,也不贪图什么,只是男人太窝囊。
于是咔嚓,垮掉了。
离婚时,男人拍着胸脯对前老婆保证,说要按月赚钱养活他们母子,让老婆看看他也是能有出息的,等到他修成正果,必然登门再次求婚云云。他豪气得很,转头就去把国企里稳定的工作给辞了,出门找能赚钱的活儿。在劳务市场挂了三四个月之后,始终无人问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会的也只是开车,于是灰溜溜又去私企找开车的活儿。黑太子集团的老板看中他能耍嘴皮子,让他开这辆迈巴赫。司机得能说会道,这样老板自己不方便吹的牛皮可以交给司机来吹。
车是比以前的好了,薪水上却没什么变化,每月除掉他自己的花销,连只猫都养不活。
好在楚子航的绝色娘亲终于争气了一把,根本就没打算等他,以泪洗面几天后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购置了化妆品,妆容妖冶地和姐妹们出去泡吧了。不到一个月,娘亲就给楚子航领回个新爹来。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娘亲挑男人用心思了,选了个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有三个公司,离过一次婚,无子女,求婚时信誓旦旦,绝对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当亲儿子养。
有富爹美娘,自己全才全能,同学都觉得楚子航很极品。却没料到他背地里的人生远比别人想象的更极品。但这无法归功于他,是亲生爹妈太极品了。
“看不看DVD?有《怪物史莱克2》,不过是枪版。”男人停止了叨叨,大概总没回应他也觉得有点尴尬。
“不看,”楚子航犹豫了一下说,“周末我们仨要一起去看。”
这“仨”是指楚子航和富爹美娘三个人,跟这男人没啥关系。
这是“爸爸”定的规矩,“爸爸”工作忙,从早饭到夜宵都是留给客户的。但离过一次婚后,“爸爸”认识到家庭的重要,于是在日程表上固定地圈出周末的一天和家人共度。常见节目是买东西、看电影、丰盛的晚餐,饭后讨论楚子航的学业。“爸爸”非常严格地按日程表走,“家庭时间”从不少一天,也从不多一天,就像无论刮风下雨每周一早上九点他一定出现在公司的大会议室里,和高级主管们开周会。
楚子航一个继子,而且面瘫,少有笑容,何德何能就能和那些年收入百万的高级主管们一个待遇?都是因为老妈的缘故了。
“后座空调热不热?”男人又问。
“行了,别老像个司机似的说话!”楚子航心里很烦。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他想问那个男人,明白么?
按探视权算你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来探望我你还经常没空……即使你来了,坐在别人家里,你又能跟我说什么?当然其实你还是很能说的,你坐在“爸爸”17万买的马鬃沙发上,赞美那沙发真是好高级!我到底为什么要叫你来接我?因为没人接我么?因为你来接我们可以说说话啊!如果你实在说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就直白地淡淡地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吧……别给我打伞,那么殷勤,我不在意那个,你还想象柳淼淼家的司机一样跪在我面前给我换雨鞋么?我不需要司机,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你是我爸爸你明白么?
“给儿子当司机有什么丢脸的?”男人耸耸肩,他的脸皮厚如城墙,或者神经回路迟钝得赛过乌龟,“小时候我还给你当马骑呢。”
楚子航的心里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流出酸楚的水。他觉得累了,不想说了,靠在皮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老是淡定地说出些让人添堵的话来……可不可以别提那些事了?
好些年以前……在那间十几个平方米的小破屋里,男人到处爬,男孩骑在男人的肩上大声说“驾驾”,漂亮女人围着煤气灶手忙脚乱……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摇把放映机在放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