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入夏(二)傅相(第2/2页)

随手写个话本后,才有苏遥一口一个“傅先生”唤他。

如今世人谈及“傅相”或是“傅陵”这个名字,想到的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宰辅。

或许还有些心狠手辣、嘴毒手黑之类的评价。

但剥掉这些皮,傅陵不过是个略有些闲钱、略懂些诗书、又懒又馋、喜欢大橘的年轻文士。

或许比旁人稍稍长得好看些?

脑子聪明些?

眼光高一些?

傅陵本就不喜欢那层皮,如今也不想再穿上。

他不想再做回傅相,只想做旧京的鹤台先生。

所以,他不是很想在苏遥未动心之时,便让苏遥时时记得他曾经傅相的身份。

如果有可能,他这个身份,连同世人对这个身份的刻板印象,他都想丢掉。

但此时此刻,夏夜风雨敲窗,灯火通明,草木摇香。

傅陵的心上人坐在他对面,想问他的身份。

还穿成这样。

刚才还穿成那样。

傅相正在上头中,上头便微有纠结。

事实证明美人计是有用的。

分人。

傅陵琢磨半晌,终于拿定主意:“我与苏老板认识许久,当初因一些事,未用真实名姓签契书。”

苏遥抬眸,便见傅陵弯起眉眼:“我与苏老板关系既亲厚,理应告诉苏老板的。”

灯火明亮得灼眼,烛光一晃,一滴烛泪顺着凝白烛身落下。

傅相淡淡勾起嘴角:“苏老板,我叫傅陵。”

风雨斜斜密密,傅相瞧见自家美人微微怔了下,点点头。

然后伸手剪了个烛花。

眼皮子都没动。

措好一肚子说辞的傅相:……?

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没听说过傅陵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这是傅相的名字吗?

傅陵蓦然一噎,险些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我是西都傅氏的子弟,陵是山陵的陵。”

苏遥瞧着他认真的眼神,稍稍愣了下:“啊……”

顿了顿,又弯起眉眼:“傅先生的名字很好听。”

我也觉得好听。

但是……就这?

然后呢?

傅相突然,就有一种装x失败的不甘与挫败。

不是,苏老板好歹也进京赴考过,没听说过京中的傅相吗?

虽然苏老板在京中时,他早已辞官,京中人也不大敢议论和提起,但他堂堂一傅相就这么过气了吗?

傅相是不想让美人知道他的这层身份,但美人当真不知道,甚至没听说过,他突然就很挫败。

合着我做了回左相就跟没做过一样?

我心上人都不知道?

傅相没显摆成,十分的不死心,又拐弯抹角地提起:“说起我家,有位傅大人,苏老板知道吗?”

苏遥称赞道:“自然知道。傅先生的二弟官至吏部侍郎,确然年轻有为。”

啊?

他不是“小傅大人”么?

什么时候“傅大人”是喊他的了?

傅相从前并不计较这个称呼,此时突然便在意起来,骤然蹙眉。

远在八百里开外的小傅大人批着函件,一连打上好几个喷嚏。

苏遥越不知晓,傅相便偏不甘心,牢牢压住一腔不情愿,索性直接提起:“不是他。是国朝的宰相班子中曾有位年轻的左相,傅相傅大人,苏老板可曾听说?”

对,就是叫傅陵的那个!

是我!是我啊!

我厉不厉害!快夸我!

傅相心内的小人积极举手呼喊,可惜苏遥听不见。

从苏遥的角度听,傅先生先是说一遍自己的名字,又说一句出身,又提一句家中弟弟的官职,那此一句,是家中什么人的官职?

不过西都傅氏一向厉害,出过年轻丞相也不算什么。

以后天子老师还是您家的呢。

苏遥压根没往眼前这游手好闲的大鸽子身上想,只顺势称赞:“西都傅氏果然子孙昌茂,世代簪缨。”

傅相盯着美人平平无奇的日常微笑,一时心内尽是挫败感。

看来我这左相当真和没做过一样。

小傅大人倒做得挺成功啊。

八百里开外的小傅大人又打一遭喷嚏。

装x彻底失败的傅陵压下心绪,默默饮口茶。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本来不也不想让他知道吗?

傅相心内拧巴得像个咸菜疙瘩,便也不再自取其辱,抹过这话:“承蒙苏老板谬赞。”

苏遥又顺势客气一二。

他琢磨一下方才的话,只觉得聊得还挺顺畅。

听傅鸽子这个语气,提起家中旁人官职,也并无多少异样,想来于仕途无心。

以后大抵就安心写文了吧。

若是……一直写文,是不是会一直住在旧京呢?

雨滴打得砖瓦叮当作响,苏遥又浮起些异样的心绪。

苏遥不知道,他局促不安时,耳尖会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红。

因而傅陵总能瞧出来。

灯火灼灼,美人衣衫微松,长长的眼睫垂下,耳尖泛起浅浅薄红。

傅相再度眼眸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