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梦千秋(二十四)(第2/4页)
小丫头捧了干净的水来,白檀将琉璃盏递给无忧,自己清理着手上不慎沾染的污渍。
无忧看着白檀老神在在的模样,自个儿倒替他着急,说道:“若说阮青松算不得什么,不值得公子费心,也就罢了,可如今马上就要进宫参加殿试了,您好歹准备准备,届时压他一头,岂不痛快?”
百岁绞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白檀将双手擦拭过后,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小丫头野心倒不小,岂不知你家公子我立志做皇商,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将白家香料生意进一步发扬光大罢了。”
百岁温柔一笑:“咱们白家的生意难道还不够大?放眼望去,姜国上上下下所用香料,泰半出自咱们的流芳阁,连皇室宗亲,番邦亲王也不例外。”
白檀好笑:“这不过是个开始罢了。”白家的生意确实比十年前扩展了许多,但是距离白檀心中所想,还相去甚远,须知当年白衣公在世时白家几乎垄断全国所有香料及药材生意,在制香一道上,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他有意超越白衣公,将白家香药生意再度送上巅峰。
但这一切,有一个万万不可缺少的前提,那就是姜国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政|治格局稳定。
药材还好说,毕竟是刚性需求,不愁卖不出去,香料却不可同日而语,倘若姜国祸起萧墙,谁还有心涂脂抹粉?
原著当中,阮青松在阮乐正的授意下依附太子姜琸,助其夺得大宝之位,奈何姜琸天资有限,与其他诸位皇子缠斗日久,致使姜国日渐衰弱,等到最终尘埃落定,举国上下百废待兴,番邦蛮族夷狄又出其不意,挑起战端,姜国想要寻求片刻喘息之机尚不可得。
连年征战,流血漂橹,各州府之间人丁凋敝,十室九空,大片田地荒废,普通人想要饱餐一顿都成奢望,哪还有闲情雅致调弄香料?
因此上,白檀选择辅助姜戎,倒不全为了一己私欲,白家的荣辱重要,姜国几千万子民的生死存亡自然更重要。
白檀所筹谋的,不过是尽早结束这场残酷争斗,在外族尚处于观望状态时,让姜国所有机制全部回归正轨,若能如此,庇佑更多人避过流血牺牲的命运,也是无上的功德。
无忧打趣地笑道:“公子分明比婢子还要小上一岁,怎的开口闭口小丫头的叫我?”
白檀心道,你看到的不过是这一世的年龄,加上上辈子,我早成叔叔辈了。
只是这话不好说出来,白檀便笑了笑,避而不谈。
百岁思及一件趣事,因问道:“公子近日调什么香呢?婢子昨日从清风楼走过,隐约闻到一股香味,淡淡的,却很是沁人心脾,还带了些雪的冷意,实在引人沉醉,婢子迷迷糊糊地回了房,做了一夜甜梦呢。”
谁知白檀却表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吩咐道:“这次调制的香料非同小可,近些时日,你们切莫再靠近清风楼,府上其他人也须如此。”
白檀性格和善,对待下人也尊重,鲜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百岁与无忧当即收了玩闹之心,齐声应了是,又将这话依样说与别的侍女听。
至于府内小厮那里,自然有张进忠负责敲打。
之后的几天,白檀依旧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内,研制香料,期间只邀三五好友来白府小聚了一次,谢过韦骄馈赠的《左传集注》,并张蕴伯整理的儒家典籍名篇,又与姜戎鸿雁传书,往来应答了两三次。
姜戎的书信上言道蜀地道路崎岖,地势陡峭,再加上入秋以来暴雨连绵,情况不容乐观,但是正如二人所料,朝廷拨的救灾款项迟迟未到,地方官员又尸位素餐,更有押送救济粮的官员中饱私囊,蜀地数十万百姓岌岌可危。
白檀沉吟片刻,拿了几粒呈现黑褐色,豌豆大小,散发着些微苦味的干瘪鸦胆子,放在一枚小小的鸡心形香包内,命人给姜戎回了去。
鸦胆子是草药中的一味,性善凉血止血,兼能化瘀生新,具有较强的腐蚀性,凡习武之人免不了跌打损伤,世面上流传的所谓金疮药、去腐散之中,大多都有鸦胆子存在。
蜀地,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辛苦奔波了一日,环顾四周,竹篱茅舍早就被冲毁殆尽,竟无片瓦遮身,衣不蔽体的灾民挤作一团,到处都是悲号哀哭,眼泪还未流出眼眶,就被风雨席卷而去。
山体土质松软,不多会儿便有滚滚泥沙冲击而下,一处矮居山腰,年久失修的土地庙当先滚落下来,棕黄色泥土中恰好裹着土地神的雕像。
一位手拄拐杖,白发苍苍的老者扑倒在地,抱住土地公的雕像,痛哭不已,嘶声高呼道:“这如何使得?土地爷,是我等无能,但请可怜可怜你的子民,收收神威吧!”
受到老者感染,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到未知的神灵身上,不断在泥水横流的地上磕着头。
姜戎戴着斗笠,负手而立,冷眼看着闹哄哄的人群,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本就修长的身形在一群跪地的百姓间更加显眼。
有人带着哭腔质问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你为何不跪?”
姜戎瞥了他一眼,目光如鹰视狼顾,“为何要跪?”
那人语气悲愤,像是要将无处可诉的怒气通通发泄到姜戎身上,大声呵斥道:“好个无知小儿,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对天地神灵不敬不畏之人,才会触怒上苍,降下洪水以示惩罚!”
周围附和者甚众。
姜戎听得不耐,上前一脚将那土地公的雕像踹翻,冷笑:“不过是泥塑木胎,连自身都庇佑不了,尔等竟还奢求它能庇佑你们,岂非可笑!”
白发老者惊慌失措道:“公子慎言!”
姜戎习武多年,脚力何等强劲,雕像甫一落地就四分五裂,不知被雨水冲刷到了何处。
救命稻草被无情毁去,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人群发出绝望的哭嚎,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有被激怒的青年,红着眼睛上前欲同姜戎缠斗,未等影卫出手,便纷纷被撂翻在地。
其中一人心生不服,还想站起身来继续,姜戎一脚踏在他胸膛处,长身玉立,声震宇内,厉声喝问道:“大难当前,家园不保,尔等不说力挽狂澜,反倒如懵懂稚子一般胡闹,是何道理?我且问你们,为何放着生路不走,争相自寻死路?”
众人被他气势所震慑,倒不敢轻举妄动,有读书人拱手施礼,问道:“何为生路,何为死路,还请公子指点迷津!”
总算出来个聪明人,姜戎目露赞赏道:“困守此处是死,依附明主是生!”
众人惊诧,面面相觑,为他大胆放肆的言论而震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