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拉娅(第2/2页)

“这汤好喝得要命。”伊兹递出碗来,要第二份。“厨娘以前也老做这种汤,也不知——”她摇摇头,默然半晌。“要是她也在这儿就好了。”我的朋友最后说,“我想她。我知道这可能让你们觉得很奇怪,考虑到她一直以来的样子。”

“并不奇怪。”我说,“你们一直互相爱护。你跟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一直在照顾你。”

“她真的在照顾我。”伊兹轻声说,“院长买下我们之后,从安提乌姆到塞拉的‘鬼车’里,只有她的声音陪着我们。厨娘把她的口粮分给我,在冰冷的夜里抱着我,温暖我。”伊兹叹气,“我真希望还能见到她。我走得太急了,拉娅。我从未跟她说过……”

“我们还会见到她的。”我说。这是伊兹想要听到的回应。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真能再见面。“还有,伊兹。”我捏了一下她的手。“不管你忘了告诉她什么,厨娘心里都知道。在她内心深处,我确信她知道你的心情。”

奇南给我们端来小杯热茶,我抿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那份甘甜,吸入小豆蔻的香气。在火堆对面,阿菲亚拿起她的口杯放在唇边,却马上把茶吐了出来。

“可恶的臭学者,你是不是把我整罐的蜂蜜全给糟蹋进去了?”她厌恶地把茶一股脑儿泼在地上,我却双手紧握茶杯,又深吸一口。

“好茶就是要甜到足以噎倒一头熊。”奇南说,“每个人都知道的。”

我咯咯笑着看他:“我哥哥给我泡茶的时候老是这么说。”然后我想起代林,以前那个代林,我的微笑随即退去。现在,我的哥哥成了什么人?他什么时候从那个给我泡茶太甜的小男孩,变成了身负机密,连自己的妹妹都要瞒过的大男人?

奇南坐在我身旁。风从北方吹来,跟我们火堆上的火苗搏斗。我靠在反抗军战士身上,享受他的体温。

“你没事吧?”奇南低头转向我。他把飘到我面前的一绺头发拢到耳朵后面。他的手指在我后颈上停留,我感觉自己呼吸加快。“之前——”

我看着别处,再次感到寒冷,伸手去摸我的臂环。“这样值得吗,奇南?天啊,埃利亚斯的妈妈,他的弟弟,还有好几十名他们部落的成员。”我叹口气,“这些牺牲有意义吗?要是我们救不出代林怎么办?又或者……”他现在要是已经死了呢?

“家人值得你为之献身,为之杀人。当其他一切都已失去,为家人战斗成了我们继续下去的动力。”他向我的臂环点头,脸上带着一份渴望。“你在需要力量时会触碰它,”他说,“因为家人本来就能给我们以力量。”

我把手从臂环上拿开。“我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这样做。”我说,“其实挺傻的。”

“你用这种方式铭记他们,这一点儿都不傻。”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我的家人什么都没留给我。我也想有个纪念的。”

“将来某天,我会忘记莉斯的面貌。”我说,“只记得她是浅色头发,像妈妈。”

“她的脾气个性也像你妈妈。”奇南微笑,“莉斯比我大四岁。天啊,她可真霸道。整天耍我,让我帮她干活儿……”

听到亡姐的生平事迹在身边回响,突然让寒夜不再那样寂寞。在我的另一边,伊兹和吉布兰互相倚靠。我的朋友听了部落男孩讲的什么事,开心得笑个不停。瑞兹和瓦娜伸手拿出乌得琴,他们的琴声很快加上了齐尔的歌唱。那歌是塞黑瑟语,但我觉得,他们一定也在怀念那些他们爱过又失去的人,因为我只听了几句,就感觉喉咙堵得慌。

我想都没想,就开始在黑暗中寻找埃利亚斯。他坐在稍稍远离火堆的地方,紧紧裹着斗篷,凝视着我。

阿菲亚响亮地干咳,然后向埃利亚斯的方向甩头。跟他聊啊。

我回望他的方向,又是那种跟他对视时头脑发昏的熟悉感觉。

“我去去就回。”我告诉奇南,然后放下茶杯,裹紧斗篷。与此同时,埃利亚斯麻利地站了起来,远离篝火。他消失得太快,我甚至不知道他去了马车之外的哪个方向。他的信号很明确:别来烦我。

我停住,感觉像个傻子。片刻之后,伊兹出现在我身边。

“跟他谈谈,”她说,“其实他需要跟你谈。他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但他在生气呢。”我小声说。

我的朋友抓起我的手,轻轻握住。“他受到了伤害。”伊兹说,“而你很了解这种感觉。”

我走过马车,环视沙漠,直到发现埃利亚斯的一副臂铠反射的微光,就在高高的石台下面。当我离他仅剩几英尺时,我听到他的叹息声,他转身面对着我。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月光照耀下,只有一份冷冷的礼貌。

该说什么就说吧,拉娅。

“对不起。”我说,“为之前发生的事。我——我不知道为救代林让赛夫部落受难对不对,尤其是在这些牺牲甚至不能保证代林获救的情况下。”我本来想说一些低调收敛又精挑细选过的词句,表示我的同情,但现在一开口,就好像停不住了。“谢谢你,为了我的家人做出的牺牲。我最大的愿望,是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但——但我又无法保证。这让我很难受,因为我了解失去亲人的那种痛。反正,抱歉——”

我的天。我现在只是在胡言乱语啊。

我吸了一口气。语言突然变得苍白无力,于是我上前一步,抓起埃利亚斯的双手,想起了阿公。爱抚可以疗伤的,拉娅。我紧握他的手,试图把我所有的心情都放在身体接触中。我希望你的部落亲人都平安无恙,我希望他们都能从武夫族手中逃脱。我真心、真心为他们的遭遇感到难过。这不够,但我只有这么多。

过了一会儿,埃利亚斯吁出一口气,用额头抵住我的前额。

“跟我说说那句话,你在黑崖学院我房间里说过的,”他喃喃说,“你阿婆的口头禅。”

“人活着,”我转述时,几乎能听到阿婆的声音,“就总会有希望。”

埃利亚斯抬起头,俯视我,眼中的冷淡被那份原始的,充满渴求的热望取代。我忘记了呼吸。

“不要忘了这句话,”他说,“直到永远。”

我点头,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们两个都没有放开手。而是在清冷的夜色和群星环绕之下,默然相伴,相互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