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2/4页)
萧逸站在窗边安静地听他说完,蓦然抬头:“璇儿不会再和梁王有任何瓜葛。她对朕的心就和朕对她是一样的,我们会不离不弃,共历险难的。”
窗外枝桠横斜入窗,一疏婆娑花枝恰垂落到他的肩边,阳光温暖洒下,覆在脸上斑驳花影。
脸上稀疏勾勒着明暗交叠的影子,衬得他双眸明熠,亮如辰星。
“老师,朕知道您的苦心,这么多年,您守着父皇临危托孤的嘱托,拉扯着朕从稚龄幼弱之时走到如今,是一心想让朕成为一个扫平乱荡之局、铲除奸佞的明君。”
萧逸轻缓地笑了笑,俊秀如画的面容上铺了层温暖的光晕,显得整个人都很平和。
“朕一直都很努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不想辜负父皇,不想辜负您,也不想辜负传到朕手里的这锦绣江山。可是……”
他微顿,声含嗟叹,幽幽然落下:“可是朕今年才二十二岁,有的时候独自待着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么多年的岁月,值得回味追怀的快乐尘光十分寥寥。几乎所有的人生从记忆清晰起便都浸在阴谋权术、诡计倾轧里,朕所过的日子,所做的事,所守护的东西全部都是作为皇帝该去履行的责任,而没有一样是为我自己。”
“老师,您总说我天资禀赋超绝,智谋远胜同龄人,瞧着是好事,可有的时候,我也很羡慕那些天资禀赋远不及我的同龄人。因他们活得简单,活得轻松,他们喜欢谁,想护着谁,就会痛痛快快地去做,不像我,浑身都是无形的锁链,绑住了手,绑住了腿,牢牢地被绑在那张龙椅上,动弹不得。”
“可是我除了是皇帝,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人的喜怒哀乐,我不是一个承袭祖业、传宗后人的工具。从前我听了您的话,乖乖地扔掉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去书案前读书,您和母后都很高兴。可是您知不知道,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我自己偷偷地跑去捡回了被我扔掉的玩具,抱着它哭了一宿。”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让自己轻易喜欢上什么,因为我知道,凡吾所爱,终皆过客。我不得不为了自己要走的这条路去舍弃自己的心,甚至当在年少时,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一度不敢靠近她,差一点由着她嫁给旁人。”
萧逸深吸了口气,眼中莹莹,如染了霜雾,清波浅漾地看向站得僵直的侯恒苑。
“大约是上天垂怜我了,阴差阳错,还是把她送到了我身边。老师,您一直把楚璇看作是梁王送到我身边的细作,让我严加提防,可是,却不知,她在我身边的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阳光明媚的四年。我爱她,胜过这世间所有。我想给她我所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我想与她一生一世,我想为我自己任性一次。”
侯恒苑听着萧逸娓娓的倾诉,静默了许久,想要说些什么时才觉自己的喉咙发涩,张了口,只能发出短促且沙哑的碎音。
殿里响起细微的抽噎声,他正要循着声音去看看,却见眼前撩过一道白影,楚璇穿着单薄的寝衣一阵风似的扑进了萧逸的怀里。
她侧颊贴在萧逸襟前,低声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拭掉萧逸眼角边晶莹的泪珠儿,抽噎道:“思弈,我不想当皇后了,你别哭,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什么名分的都不重要。”
萧逸垂眸看她,深情浓眷,缱绻哀柔。
两人款款对望了许久,复又抱在了一起,在融融阳光里小声抽泣。
侯恒苑就站在一边看着,看了好半天,看得心里甚不是滋味,才恹恹地说:“能不能先别哭了……”他只觉头有些发沉,也顾不得往深里想,一跺脚,一狠心,道:“不就是立后吗?立就立吧,陛下都二十二了,也该有个皇后了。”
萧逸和楚璇停止了哭声,巴巴地看向他。
侯恒苑微忖了忖,目光严肃地落到了楚璇的身上:“臣可以为贵妃争取朝中文臣清流的支持,但有个条件,自此以后您必须和梁王一刀两断,您跟梁王府再不能有任何瓜葛。”
楚璇微怔,吸了吸鼻子,捣蒜般地拼命点头。
侯恒苑道:“这就得了,朝堂上的事臣来办,陛下可别忘了,若要立后还得过太后那一关。”
说罢,他深躬身朝两人揖礼,转身出了殿门。
眼见着身形微佝的老尚书步履稳健地顺着云阶下去,那褚色官服游移在杳长的白玉石间,渐渐远去,孤影模糊,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窗外鸟雀嘤啾,时鸣时歇,衬得殿内无比悄静。
萧逸探身看了看走没影的侯恒苑,又低头看看楚璇,略显嫌弃地摸了摸自己襟前被她抹上的鼻涕眼泪,道:“行了,走远了,别装了。我就奇了怪了,你就不能哭得有技巧些,非把我衣裳弄得黏糊糊的。”
楚璇甚是利落且潇洒地挥手抹干净眼角残余的眼泪,冷哼:“我不是见你一个人演戏演得艰难,连个搭台子的都没有,所以出来配合你吗?你也真是的,演成那模样,一点楚楚可怜的劲儿都没有,我瞧着都着急。你还嫌我给你弄湿了衣裳?我这是哭得有水平,谁跟你似的,哼唧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小,那泪珠子就挂在眼上,都不落下来。”
“你懂什么?!”
萧逸听她竟质疑自己的演技,顿觉受到了侮辱:“我是个男人,我怎么能娘们唧唧地梨花带雨?我这是内敛隐忍的表演,越掉不下来,越显得压抑沉痛,我要是跟你似得哭成那样,老师该觉得我鬼上身,魔怔了。”
楚璇瞧着他寸步不让的劲儿,眼珠子转了转,倏然捂住腹部:“哎呦,肚子疼。”
萧逸登时慌了神,忙扶住她:“怎……怎么了?御医!快去叫御医!”
高显仁刚要去,被楚璇唤了回来。
她靠在萧逸的臂弯间,慵懒且柔弱地瞥了他一眼,抚着肚子,哀叹道:“我现在怀着这么个小家伙,是生不得气的。我们血脉相连,我若是生了气,他也得跟着生,在娘胎里就跟着生气,那等生出来没准儿也是个皱巴巴的模样,那得多可怜……”
原本紧张兮兮的萧逸听着她敲敲打打的话,渐品咂出些滋味来,一手小心护着她的腰腹,一手搀着她的胳膊,道:“哦,意思就是我以后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呗。不然你就得给我生个皱巴巴的孩子出来?”
他的手掌心温热,隔着一道纤薄寝衣落在楚璇的腰间,她觉得很是舒坦,干脆无比安逸地全靠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你知道就好。”
萧逸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半阖了眼皮,透出些许疲乏,也不跟她争了,忙将她横腰抱起来。
这一抱,依旧是从前那轻盈若掌上飞燕的重量,可自己知道,抱的是两个人,是他的余生,是他的山河天下。便觉内心温暖盈实,像是把经年来所有留在心间的伤痕疮孔都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