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相聚的本质是离别(第5/5页)
“是啊。”徐迦说,“我想给你的,你不想要。你想要故事,我就给你故事。我本来想用一辈子给你讲这个故事,好像我没那个机会了,所以我抓紧时间讲完。”
“也好。说好的‘收购回忆,贩卖时光’,你的故事我收了,这件事我们就就此翻篇儿吧。”式微说得云淡风轻。
徐迦点点头,“那我走了。”
“我送送你。”式微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虽然,这是一个聚会,但是她满心感受到的都是离别。小店即将停业,他们即将离开望城。半个月后自己就要去美国了,而徐迦会去英国。每个人都面临着离别。她在告别这座城市和这些人的同时,也要告别那些感情。包括徐迦对自己的感情,从来没有得到过善意的对待,却竟持续到如今。那是给过她极大安慰的正面的感情。
“不用送。”徐迦说,走了两步又回头,“泛太平洋矫情公主殿下,临走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吧。”式微有些晃神。
“就是最后一个问题啊……”徐迦看起来有些无奈,“你应该知道的,就是‘临走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那个……”
式微方才如梦初醒,“你快点走!”
顾昂连车都没下,坐在车里等徐迦。从镜子里能看到小店里面的人,依稀看到了刘铭,他觉得里面正在发生的事儿,应该会有点儿意思,却也没有兴趣去打招呼。
他计划着最近要多留点时间出来陪陪徐迦。一会儿他下来得早的话,或许他们还可以去打一场球。下午本来订了陪与安喝下午茶,也可以叫上徐迦一起。
见一面少一面这种话,虽然顾昂觉得十分扯淡,毕竟会有三到五年的时间,他们之间聚少离多。
过了一会儿徐迦从小店出来,比顾昂想的快了许多。式微跟他一起出来,站在门口目送。
徐迦把车开到路口掉头,挂着一挡慢悠悠地从街上踱过,路过街角的书店,路过紧邻的花店,他看到式微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歪着头冲他摆着手。
顾昂毫不掩饰地递上一个鄙视的眼神。
徐迦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可笑。
想要加速的瞬间却忽然看到式微抬起头,紧接着听到一声刺耳的急鸣。
式微站起身,睁大了眼睛,好像还喊了声什么。隔着玻璃并不能听清。后视镜里突然有辆疾驰而来的车出现,徐迦方要靠边让路,只听顾昂急急喊了声“让开”,起身去握方向盘。意识到顾昂在做什么,徐迦猛地推开顾昂,把方向盘夺过,用力朝自己的方向急转。
砰的一声,车在掉转一百八十度后撞向马路围栏。车身倾斜,栏杆和车身撞击后扭曲起来。安全气囊也弹了出来,狭小的空间几乎让人动弹不得。
从徐迦的角度,正能看到式微从台阶上下来,越过那辆肇事的车辆,向他跑过来。
顾昂脸色惨白,死死瞪着徐迦。他看到徐迦的手捂住腹部,血从指间汩汩涌出。顾昂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方才发生车祸的情形像在脑中倒带。
他本能想去看肇事的车牌,徐迦忽然拉住他。捂过伤口的手上有湿热的血,徐迦的表情反而比往日更平静,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安详。
车窗外,式微有些怔住地看着里边的情况,站在那里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徐迦冲顾昂摇了摇头,艰难地越过他打开驾驶座另一侧的车门,说:“你先下车,再拉我出去。”
顾昂刚下车,却见式微目光一直望向车身后方。他循着目光去看,只见刚才的肇事车辆缓缓退了两步,坐在驾驶座的中年男子似曾相识。他来不及细想是在哪里见过那人,忽然听到咔嗒一声响,身旁的车门已被锁上。
顾昂猛地转身,刹那间车已开动。肇事车辆紧随其后,风驰电掣,耳边听到车辆呼啸而过后的风声和车鸣。他甚至还来不及追上去,就又听见一声钝响。
蓝色的车身被抛到了半空,侧转了半圈,狠狠地撞向路中间的防护栏上。车窗碎裂,防护栏的金属挤进车身。
时间好像在那一瞬间静止。
破碎的蓝色在他面前节节弯曲、寸裂,扭曲拉扯出诡异的形状,从车门缝隙里漏下来滴滴答答的液体,红得刺目。
式微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
等她回过神想要跑过去时,却被人用力拉住了手腕。她回头,看到陈逍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陈逍的眼神里有一种特别沉痛的温柔,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式微的眼泪忍不住就掉下来了。
顾昂终于回想起那个肇事司机的面孔,那是三年前“天台事件”里跳楼女孩的父亲。
如此不顾一切地撞了他的车两次,显然是来寻仇。当年他就是开着这辆兰博基尼从学校走掉的,想必这件事让这位父亲印象深刻。徐迦一定是认出了他,所以把自己推下车。那一刻他是抱了必死的心。
不知为何,此时的顾昂特别平静。
特别平静。
没有愤怒,也不激动,他看着努力挣脱陈逍想要去现场的式微,缓缓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别过去了。车在漏油,也许会爆炸。”
式微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块巨大的沾湿了的海绵,沉甸甸地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手腕被陈逍握紧,断断续续地感受着力道,像是她心底里巨大的却无声的抽泣。
式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徐迦道别。
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去设想现实的无限可能,现实都只会按它原有的轨迹到来。事情总是会发生,又结束。人们总是要相遇,再分别。没有人可以和现实横扫千军的力量对抗,改变命运的轨迹。然而,在悲伤到来之前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也同样成为不会逝去的永恒。
只要有人肯去想念,就可以不被遗忘。
那个可以把白衬衫穿得比任何人都舒服好看的少年,那个会在台风天去寻找一段被弹得七零八落的钢琴声的少年,那个总是一脸微笑说我喜欢你的少年,那个在无数个傍晚在望城的海边沉思的少年,永远永远留在那个距离夏天不远的秋天。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喜欢的人曾经为他心动过。
他也永远都没有机会给自己换一个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