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彼岸(第3/4页)

“那再去吃点儿,欢迎啊。”何洛笑笑,“真不好意思,忘了叫你,因为都是些和我一起同年来的同学,怕你们不熟。”

“真是伤感情啊!”冯萧耸肩,“算了,你肯定就做了一口猫食儿,我就不去抢了。”

何洛走出去,听见冯萧在身后笑着喊:“下次请客提前通知我,听到没,小面包?”

“不许叫我小面包!”她哭笑不得,转身喊回去。

认识冯萧不过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何洛在实验室里熬了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到周末她一觉睡到中午,仍然有些恍惚。在超市看到圆盖一样的法式硬面包,很像缩小版的俄式列巴,用食品袋装了一个,拎在手中。

加州的华人很多,店里晃来晃去的黑头发黄皮肤。排在前面的男生把东西从购物篮中一件件取出,何洛无意中瞟了他一眼,险些尖叫出声。

一样的下巴弧线,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赶过去,把要买的东西放在传送带上,只为了站在他身边,好好地看一眼。好像下一秒钟,他的笑声就会响起,说:“很男人吧!”

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看看何洛,然后拿起传送带上的面包,放在自己的食品堆里。

何洛对他的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自己走几步去拿一只不好么?大家都是顾客,是同胞,自己更是女孩,所以要格外欺负一下?她迅即伸手,将面包抢回来,放在自己的购物篮中。

男生蹙眉,拿出来,放在自己面前。

何洛不说话,黑着脸抢回去。

这次男生笑了,问:“这面包这么好吃么?你一口气吃两只。”

何洛纳罕,男生指指她的胳膊。低头,才看见腋下夹着塑料食品袋,刚刚挑选的面包安静地躺在里面。

“对不起,对不起。”何洛发窘。

“没关系,你想要,两个都拿去。”面前男生温和地笑,眼睛比他要大些,但没有略微的凹陷,额头宽阔一些,脸颊方正一些,很像主旋律电影中英武的正面角色。

他叫冯萧,比何洛早来一年,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发现住的地方不过隔了一个街区。后来渐渐熟悉,冯萧总会讲起何洛当时理直气壮从自己手中抢面包的事情。“头一次,看到满脸大义凛然的强盗。”他呵呵一笑,“是不是,小面包同学?”

舒歌后来见到冯萧,不断抱怨,那天在超市,若不是自己挑选冰激凌挑得眼花缭乱,没有和何洛一起结账,怎会错过和帅哥结识的机会?她气鼓鼓地说:“何洛,下次一定要大声喊我!”

何洛揶揄地笑:“好好,下次我随身带着你的照片,看到帅哥就说,喂喂,看看我的室友吧,美丽可爱,聪明活泼,我可以提供所有数据给你,生日、电话、身高、体重,三围要么?没量过,目测结果还不错!”

“你敢,我也随身带上你的!”舒歌做个鬼脸,“虽说男朋友宁缺勿滥,但总要多几个备选项。我看冯萧不错。”

“那就给你。”

“人家分明看上你了。”舒歌大笑,“你看,那天他还主动过来说,咱们自行车要是坏了,可以找他修。我和他才见过一面,难道对我一见钟情了?”

“人家那是热心。”何洛哭笑不得,“他都说了,自己学机械的,工具全。”

“工具全也没见他在家门口挂一个修车行的牌子啊!人家还是有选择的。”舒歌问,“你真的,没想过找一个男朋友么?”

何洛弯弯嘴角:“没想过,随缘吧。”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想要成熟就要接受不完美。

人,总是要先生存下去。何洛就读的学校每年大批量发录取通知书,但是奖学金名额相对有限。每年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要三四万美金,即使对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也是不小的负荷。毕竟学校名气大,许多留学生自费来读,希望表现出色,可以在第二年申请到实验室里的助研工作。中国学生的刻苦是出了名的,竞争更是激烈。所以像何洛这样拿着全额奖学金衣食无忧的人,也都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紧张新鲜的异国生活,让何洛忙碌麻木,不能相守的遗憾和哀伤不再如同刚出国的时候那么强烈,越来越不清晰。生活被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测验考试填满,偶尔忙里偷闲下来,亲手做些可口的饭菜,便是最好的休息。一颗痘痘也不长了,加州的天气总是好得让人心旷神怡……当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很好的时候……不想到他,便不会孤单;不回忆过去,便没有遗憾。

Angela决定去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读新闻,何天纬则打算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从此跨越整个美国。两个人说好开开心心玩到分别,此后再不联络。他早先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心情去旅行,但自从在何洛那里看到蔡满心寄来的海景照片,立刻眼前一亮:“酷,这个地方好漂亮,一定适合潜水。”

“所以,暑假堂叔会把他发配到你那边,说是旅行,其实想让他练习一下中文。”何洛给满心打电话,“他还是个大孩子,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可最不会安慰失恋的人。”

“我没看到他脸上有多少依依不舍。”

“想一个人,不需要挂在脸上的。”满心缓缓地说,“对了,我在海边开的青年旅社起名字了,叫做‘思念人之屋’。”

何洛轻笑一声,算是回应,“有没有觉得我不切实际,又太执拗?”

“怎么会?我佩服你的勇气,但也担心你会太辛苦。”何洛想了想,“ 有时候,我觉得怀旧是一种负担。过去的痛苦,现在想起来依然痛苦;而失去的快乐,回忆起来更加痛苦。什么都不去想,远比思念一个人来得简单。所以我们不如对自己好一些。”

她爬上屋顶看流云。远远望着天际,浮云聚散,天空湛蓝清澈,仿佛可以一眼望穿。

你此刻还在梦乡中吧。我的生日过去了,又老了一岁,却没有你的只字片言。

路边的山茱萸枝干遒劲,粉红或者纯白的花瓣平展开来,一层层蔓延开来,从房顶看下去,如同层云蔓延脚下。疾风吹过,花落满路,沿着迤逦的柏油路,一直蜿蜒到天边,溶化在变幻万千的玫瑰红霞中。

耳机中的杨千 迷离地唱着《 再见二丁目 》:

满街脚步 突然静了,满天柏树 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 我只需要 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 似是什么 都不紧要

……

不亲切 至少不似 想你般奥妙,情和调 随着怀缅 变得萧条

如能忘掉渴望 岁月长 衣裳薄

无论于什么角落 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 再找寄托。

何洛想,既然惧怕迷恋一个人的感觉,那么就告别天真梦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