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页)

“所以我们不能同时崩溃。”

“可不是?”瑞秋回答,“我们得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开一瓶干邑或是琴酒吧?”

“现在才早上10点。”

“你说得对。没错,那就来一杯法兰西75鸡尾酒吧。”

周二一早,当薇安妮醒来时,阳光正从窗口涌进来,照亮了天花板上暴露的木梁。

安托万坐在床边的胡桃木摇椅上,那是他在薇安妮第二次怀孕时为她制作的。这么多年以来,那把空荡荡的摇椅一直都在嘲笑着他们。此刻,回想起自己流产后的那些岁月,就好像是在丰饶之地中看到了一片荒芜。4年间,他们失去了3个生命,那些微弱的心跳、蓝色的小手,令人悲痛欲绝。后来,奇迹般地,一个宝宝存活了下来——索菲!虽说那把椅子的木头颗粒也许困着那些哀怨的小鬼魂们,却也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

“也许你应该把索菲带到巴黎去。”他边说边站起身来,“于连会照顾你们的。”

“对于和自己的女儿们生活在一起这件事情,我爸爸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可不期待他会热情地迎接我们。”薇安妮掀开麦特拉斯提花被罩,坐起身来,一双光着的脚丫踩在破旧的地毯上。

“你不会有问题吧?”

“索菲和我会平安无事的。不管怎么说,你很快就能回来,马其诺防线能撑得住。就连上帝都知道,德国人不是我们的对手。”

“糟糕的是,他们的武器和我们可是旗鼓相当。我把我们所有的钱都从银行里取了出来,总共6.5万法郎。我把它们全都放在床垫下面了。明智地使用这笔钱,薇安妮。加上你教书的薪水,它们应该足够你过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她感到心中一阵慌乱。她对家里的经济状况知之甚少,因为这些问题通常都是安托万负责处理的。

他缓缓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了她。她想要把此刻的这份安全感全都装进瓶子里,留着在孤独和恐惧将她烤干的时候拿来一饮而尽。

记住这一刻,她心想。记住阳光照在他蓬乱的发丝上的画面,记住他棕色双眼中饱含的爱意,记住他一个小时前趁着黑暗在她干裂的双唇上留下的吻。

通过他们身后敞开的窗户,她听到了马蹄缓缓落在路面上的声音,和它身后拽着的马车发出的咔嗒声。

那是奎廉先生正拉着自己的鲜花走在前往市场的路上。如果她碰巧站在院子里,他便会停下来送她一朵,告诉她花儿也比不上她的美丽,而她则会笑着道谢,为他递上些饮料。

薇安妮不情愿地脱了身,走到木头梳妆台前,从蓝色的陶罐中倒了些温水在水盆里,洗了洗脸。在金色和白色相间的薄麻布帘后面,她在被他们用作衣柜的壁龛里穿上内衣,套上镶着蕾丝边的内裤和吊袜带。她把腿上的长筒袜拉平,系在了吊袜带上,然后套上了一条带有方形抵肩翻领和腰带的棉布连衣裙。当她拉开帘子、转过身来时,安托万已经走了。

她取出自己的手提包,沿着走廊来到了索菲的房间里。和他们的房间一样,这里也十分狭小,房顶是陡峭倾斜着的木质天花板,地上铺着大片的厚木地板,窗户能够俯瞰果园。一张铁艺床铺、一个摆着旧台灯的床头柜以及一个漆成蓝色的大衣柜就填满了整个空间。墙面上装饰着索菲的画。

薇安妮打开百叶窗,让阳光涌进了房间。

和往常一样,在炎热的夏日里,索菲有时会在夜里把被子踢到地板上。她的粉红色毛绒泰迪熊贝贝正靠在她的脸颊旁和她一起熟睡着。

薇安妮拿起玩具熊,低头望着它那毫无光泽却招人喜爱的脸。去年,贝贝曾被喜新厌旧的索菲遗忘在了床边的架子上。

如今,贝贝又回来了。

薇安妮俯下身来,亲吻了女儿的脸颊。

索菲转过身,眨着眼睛醒了过来。

“我不想让爸爸走,妈妈。”她嘟囔着朝贝贝伸出手来,几乎是把玩具熊从薇安妮的手中拽了过来。

“我知道。”薇安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薇安妮走到大衣柜旁,挑出了索菲最喜欢的水手连衣裙。

“我可不可以戴上爸爸给我做的雏菊皇冠?”

那个雏菊“皇冠”正蔫蔫地躺在床头柜上,上面的小花都已经枯萎了。薇安妮轻轻地把它拿起来,戴在索菲的头上。

薇安妮以为自己一切都好,直到她迈进客厅时看到了安托万——

“爸爸,”索菲犹豫着摸了摸枯萎的雏菊皇冠,“别走。”

安托万跪下来,把索菲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为了保护你和妈妈的安全,我必须成为一个士兵。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薇安妮听出他嗓音中的哽咽。

索菲放开了他,雏菊皇冠垂到了她的脑袋旁边,“你发誓你会回家来?”

安托万的眼神越过女儿渴望的脸庞,和薇安妮焦急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

“是的。”他终于开口答道。

索菲点了点头。

三个人沉默地离开了家,手牵着手爬上山坡,走到了灰色的木质谷仓那里。小山上长满了齐膝高的金色干草,谷仓周围生长着和干草车一般大小的丁香花灌木。唯一还能纪念薇安妮失去的三个孩子的是三个小小的白色十字架,它们也在这山坡上。今天,她根本就不敢让自己的眼神在那里停留片刻,因为她此刻的感情已经足够沉重,无法再承受回忆的重量。

谷仓里停放着他们陈旧的绿色雷诺车。一家人坐上车之后,安托万发动引擎,把车子倒出了谷仓,沿着枯草的棕色带状痕迹驶上了马路。薇安妮顺着满是灰尘的小小车窗望出去,看着绿色的山谷中闪过一片模糊不清的熟悉画面——红瓦屋顶、石头小屋、干草和葡萄田,以及成片的树林。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图尔市附近的火车站。

站台上挤满了手提行李箱的年轻男子,以及与他们吻别的女子和哭闹的孩子。

这一代的男人就要奔赴战场。再一次。

别这么想,薇安妮告诉自己——别去回想上一代人瘸着腿、带着烧伤的脸颊、肢体残缺地回到家乡的画面。

薇安妮在安托万买票时紧紧地拽着丈夫的手,然后跟着他走上了火车。三等车厢里——这地方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人们如同沼泽里的芦苇一样挤作一团——她呆板地直直坐着,依旧牵着丈夫的手,大腿上放着手提包。

到达目的地时,十几个男人下了车。薇安妮、索菲和安托万跟随着其他人走上了鹅卵石街道,来到了一座看上去和都兰大部分小城一样的镇子里。战争怎么会到来呢?而这样一个拥有起伏的花海和破碎的墙壁的地方怎么会成为战时征兵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