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4页)
薇安妮在索菲的柠檬水里偷偷放了一片安眠药,早早就把孩子哄上了床。(这种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好妈妈,但带上索菲或是让她孤零零地醒来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除此之外,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在等待女儿入睡的过程中,薇安妮踱起了步子。她听得到风吹动百叶窗时发出的每一声动静,还有老房子的木梁发出的快要坍塌似的嘎吱声。六点钟刚过,她就穿上了自己破旧的园艺工装裤,走下楼去。
她发现贝克正坐在她的长沙发上,身旁点着一盏油灯。他的手里捧着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相框。他的妻子——薇安妮知道她叫作希尔达——还有他的孩子们,吉塞拉和威廉。
看到她的出现,他抬起了头,却没有站起身来。
薇安妮有些不知所措。她希望他此刻能够变成一个隐形人,躲在关着的卧室门后,好让自己能够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可毕竟是他冒着职业风险出面帮助瑞秋的,她又怎么能忽视这一点呢?
“一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夫人。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之所以接受训练成为一个士兵,为的是为我的国家而战,让我的家人自豪。这是一个光荣的选择。我们回归后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怎么看待我?”
她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我也在担心安托万会怎么看待我,我不该把那份名单告诉你。我应该在花钱方面更加节俭一些,我应该更加努力地工作,保住自己的饭碗。也许我应该多听听伊莎贝尔的话。”
“你不该这么自责,我相信你的丈夫也会认同你的做法的。我们这些男人总是太快就妄下结论。”
他微微转过身来,眼神落在了她的这身装扮上。
她穿着工装裤和一件黑色的毛衣,头上围着黑色的头巾,看上去就像是家庭主妇版的间谍。
“逃跑对她来说太危险了。”他说。
“显然,留下也不安全。”
“所以,”他回答,“这是一个可怕的困境。”
“我不知道哪一条路更危险。”薇安妮说。
她本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却惊讶地听他答道:“留下吧,我想。”
薇安妮点了点头。
“你不该去。”他说。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走。”
贝克思考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你知道弗雷特先生养牛的那片土地吗?”
“知道,可是——”
“谷仓后面有一条放牛的小路,通往少有人值守的几个检查站。这段路很长,但没有人会在宵禁之前到那里值班,如果有人觉得这很奇怪的话。反正我认识的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的父亲,于连·罗西尼奥尔,他住在巴黎拉布尔多内大道57号。如果我……某天没有回来……”
“我会保证你把你的女儿送去巴黎的。”
他站起来,手里还握着那张照片,“我要去睡觉了,夫人。”
她站在他的身旁,“我很害怕相信你。”
“我更害怕你不相信我。”
此刻,他们站得更紧了,身影被笼罩在微弱的灯光里。
“你是个好人吗,上尉先生?”
“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夫人。”
“谢谢你。”她说。
“先别谢我,夫人。”
他把油灯留给了她,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坚定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薇安妮坐了回去,等待着。七点三十分,她取回挂在厨房门边的那条厚重的黑色围巾。
勇敢起来——她心想——就这一次。
她用围巾盖住了自己的头部和肩膀,走出了家门。
瑞秋和她的孩子们正等在谷仓后面,身旁放着一辆独轮手推车。阿里裹着毯子在车里熟睡着,身边还塞着瑞秋选择带在身上的几样物品。“你把伪造的证件带来了吗?”薇安妮问。
瑞秋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它们够不够好,但它们可是我卖掉了自己的结婚戒指才换来的。”她看了看薇安妮。无须多言,两人用眼神就能交流一切。
你确定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确定。
“我们为什么必须离开?”萨拉带着惊恐的表情问道。
瑞秋把一只手放在萨拉的头上,低头望着她,“我需要你为了我坚强起来,萨拉。记得我们说过的话吗?”
萨拉缓缓地点了点头,“为了阿里和爸爸。”
她们穿过土路,推着车穿行在干草地里,朝着远处的杂树林走去。一走进满是细杆树的树林,薇安妮就觉得安全了不少,仿佛有种莫名的东西正在保护自己。到达弗雷特家的农场时,夜幕已经降临,她们找到了那条通往树林深处的放牛小路。只见粗壮的老树根如脉络般遍布在干涸的土地上,害得瑞秋不得不用力推动独轮车才能向前移动。车子不止一次被某些树根撞得飞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再度落下。阿里在睡梦中呜咽着,贪婪地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薇安妮感觉汗水正从自己的背上流下来。
“我一直都需要锻炼一下。”瑞秋边说边喘着粗气。
“我喜欢在树林里好好散散步。”薇安妮答道,“你呢,萨拉小姐,你觉得我们的冒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我没有戴上那颗愚蠢的星星。”萨拉说,“索菲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来?她最喜欢树林了。还记得我们过去玩过的寻宝游戏吗?她总是能第一个找出所有的东西。”
透过前方树林间的一道缝隙,薇安妮看到了一丝手电筒的灯光,紧接着便是黑白相间的边境通道。
大门上亮着的灯光实在太过耀眼,只有敌人才敢使用——或者应该说只有他们才能够用得起。一个德国卫兵站在那里,手中的来复枪闪烁着不自然的银色亮光,一小群人正排着队在那里等待过境。只有在事先准备好证件的情况下,占领区的人才能获准出境。如果瑞秋的伪造证件不起作用,她和孩子们就会遭到逮捕。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薇安妮停下了脚步,她不得不站在这里远远观望。
“我会尽力写信回来的。”瑞秋说。
薇安妮的喉咙有些发紧。即便最好的情况发生,她也有可能许多年都听不到朋友的消息,或者永远也见不到她了。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方法能够确保你能与自己爱的人保持联系。
“别这么看我。”瑞秋说,“我们很快就会再团聚的,喝着香槟,听着你喜欢的爵士乐跳舞。”
薇安妮擦了擦眼泪,“你知道自己开始跳舞的时候,我是不会愿意和你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里的。”
萨拉拽了拽她的袖子,“告——告诉索菲,我向她道别。”
薇安妮跪了下来,抱住了萨拉。她本可以永远抱着她,而不是放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