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哥,我还愿了,我还愿了(第13/15页)
白长山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说:“你洗过了?用凉水?我们这里的凉水不能洗的,水管埋得太深,温度很低。”
方子衿说:“难怪这么凉。”她拿出包子,递给他说,“先凑合一下吧。”
两人坐下来吃包子,彼此相望着,谁也不说话。方梦白偎在白长山的怀里,淘气地说,叔叔,你身上好臭哟。方子衿制止道,梦白,别乱说。方梦白说,我说的是真话嘛。方子衿说,虽然没有热水,我还是接点凉水,你先擦一下吧。不待白长山回答,方梦白跳起来说,我去接水,提着桶去了隔壁的公用厨房。白长山说,梦白你放下,叔叔自己去厨房洗就行了。
白长山和方子衿仍然在啃那些冷包子。他看了一眼方子衿,说,对不起,这满身的臭味,一定熏坏你了。方子衿想到了余珊瑶说农场的男女好久不洗澡的事,温柔地一低头,羞赧地说,不会,谁没有过出门在外的时候?过了片刻,又说,我能理解的,你们打仗的时候,一定比这个还长时间。白长山说,你不提起,我倒不注意这件事了。那时候,一心只顾着打仗,哪里想到这些?几个月不洗澡是常有的事,一个部队,没一个人身上没有虱子的。方子衿一惊,说,那怎么办?不是痒死了?白长山说,仗打完了,遇到好天气,大家伙就坐下来,脱下棉衣,翻开褶缝捉虱子。那情形,想起来就好笑,满坡都是人,干部战士,没一个例外,全都光着膀子埋头苦干。方子衿吃了一惊,说,女兵也有吗?她们怎么办?白长山说,我们是汽车部队,没有女兵。不过,听说有女兵的部队,是给女兵分一块山坡,由她们派人站岗。
包子吃完了,白长山去厨房冲澡,方子衿又坐到木盆前洗衣服。她原想让白长山将衣服脱下来自己一起洗了,转而一想,他就这一身衣服呢,洗了就没穿的了。白长山洗完澡回到屋里,搬条凳子坐在方子衿面前。方子衿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和他说话。方梦白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腿上,缠着要他讲打仗故事。在火车上,白长山给她讲过不少打仗的故事,她听起了瘾,只要有机会就缠他。白长山于是给她讲解放海南岛,说自己开着汽车追着敌人跑。方梦白说,那些敌人怕你吗?白长山说,是啊,他们怕得要死。方梦白又问,他们手里没枪吗?白长山说有枪。她再问,有枪他们为什么还怕?白长山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有些人只要手中有枪,便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干。可也有人,即使抓住了枪杆子,一样还是怕。是啊,他们为什么会怕?他说不出来。回答不出,只好不答,继续往下讲。好在她被故事情节吸引,早将刚才的问题忘了。
故事没有讲完,她已经睡去。方子衿要把她抱到床上去,白长山说,让她睡沉一点,不然她会醒过来。方子衿不再坚持,坐下来继续洗衣服。白长山说,现在到家了,你怎么还不把帽子取下来?她没法回答这一问题,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问他,你怎么不回家看看?难道不想你的孩子?白长山说,我和他们天天见面。言下之意,方子衿心里清楚,他们相恋相许了十几年,才有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
方子衿洗完衣服,晾好,夜已经很深。两人面临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白长山的去留。白长山想留下来,这一点方子衿清楚。可方子衿毕竟是妇人,深知这是不道德的,是在犯罪。社会对于这类男女关系视为洪水猛兽,事情一旦传出,她将身败名裂。而自己苦恋他十多年,能够和他共有一夕之欢,已经不再是挥之不去的少年情怀,而是埋藏已久的夙愿。她想还愿,却又摆脱不了脑中的顾忌。内心深处的斗争,如火如荼。白长山想主动提出,却没有勇气捅破这一层薄纸,几次想问她,我能不能留下来?话到嘴边,整个人先已经软了,竟然没有力气将这简单的一句话吐出。
沉默的时间愈久,气氛愈尴尬。方子衿无话找话,问他:“你家离这里远吗?”
白长山见沉默终于被打破,如释重负,说:“从这里到我家,要转一趟车。”
方子衿说:“太晚了汽车会不会收班了?”她希望他说,是啊,已经收班了。如果真是这样,她便会说那怎么办?无论他怎样答,她都没有理由再让他走。她会说,不如打个地铺,凑合一晚算了。只要他留下来,后面的事便自然而然了。
不料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要赶他走,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方子衿突然感到绝望,却又不便表露,只好说:“那我送你。”
事情到了这种程度,白长山不好不走,只得起身,说:“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
他向外走去。方子衿还是送出了门。
十月的白河之夜,凉风习习。星星在瓦蓝的天幕上游弋,似乎也穿少了衣服,瑟瑟地抖动。由于电力不足,大部分街区没有路灯。又因为社会不安宁,入夜以后,街上难以见到行人。他们两人在黑暗中行走,魑魅一般悄无声息。白长山说,梦白一个人在家,你回去吧。方子衿应了一声,却没有转身。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期待,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白长山再说,你回去吧。如果走太远了,我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方子衿在心底里暗自一声叹息,说,好,你走吧。白长山说,你先走。方子衿不肯,说我要站在这里看着你离去。
白长山看了她一眼,不再和她争执,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转头看她还站在那里,说你回去吧。她不说话,只是举起手,向他挥动。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如果说话,他一定能够感受到她正在哭。她只能向他挥手,只能让夜幕将心灵最深处的情感埋藏起来。他再一次向前走。她连忙收回手,在脸上揩了一把眼泪。她心中清楚,他一定会再次转过身来。果然,又走了几步之后,他第二次转头看她。她再一次举起手向他挥动,心中却在说,如果他转身向自己走来,她就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不顾矜持地扑进他的怀里,不顾羞耻地主动吻他。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只是在那里站了一瞬,挥手对她说,你回去吧,然后毅然转身,迈开大步向前急急地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她再也控制不住,浑身发软。她想找个什么支撑一下自己,可近距离间根本无所依凭,她只好蹲下来,抱着双腿。她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恣意狂流。
转眼到了十一月,天气说凉就一下子凉下来了,前几天还下了一场小雪。方子衿事前根本没打算来白河,也没想过会呆上一段时间,带的衣服全都是夏天的。白长山虽然给她们母女一人买了一身秋衣,仍然顶不住寒气的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