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5(第3/3页)

“他怎么会想我呢?我只是他的麻烦。他带孩子们去吃麦当劳,他花钱请人打扫卫生。他也不想念性爱,我们从来都不做爱。我曾因此去找过律师,他说,如果一年能有一次性生活,你就不能因此提出离婚。反过来也一样吗?男人也一年一次。我喜欢做爱,所以他就不做了。有时候,我洗完澡,躺在床上,他也会去洗澡。那时我就会非常兴奋,因为他从不在晚上洗澡。于是我从床上跳起来,穿上我最漂亮的睡衣,躺在那儿等他。我听见他在浴室里一边刮胡子一边哼歌,就变得欲火焚身。可是,他回到房间,上床后就关了灯,转过身去,说:‘晚安,莉莉!’你知道吗,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他简直是虐待狂,是纳粹。我当然是又喊又叫,还能怎么办呢?他为什么非得那么做不可?就算他用枕头遮住我的脸我也不介意,我真的太想要了。我也曾试着找情人,可我做不到,太愧疚了。我还试过自慰。医生说我里面很干,像个八十岁的老女人。他试着教我自慰,可我就是学不会。卡尔,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啊?他把我关进一个充满了激情和性爱色彩的箱子里,可却一直用橡胶管子给我泼冷水,把我的欲望浇灭。我又了解他什么呢?我只是嫁给了一副皮囊而已。”

莉莉仍然住在那里。米拉已经几年没见过她了,我也是。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她,只是,有时候,我已分不清谁是谁,我觉得我就是莉莉,或者她就是我。如果我见到她,我分不清我们当中是谁站起来去亲吻对方,或是沿着石板路走到大门口,走进停车场,发现院子里的人和车里的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即便我坐在车里,我也飘然物外,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我的身体在开车,坐在座位上,可我的灵魂还在医院里,我的声音在那儿疯狂地回荡,无休无止。莉莉有无穷的精力,她的眼睛明亮,声音高亢。她永不疲倦,永不认输,永远有话要说。她谈论穆斯林女人、中国女人和那些奉行大男子主义的国家的女人,比如西班牙、意大利和墨西哥的女人。“所有女人都是一体的。”她说。我知道,这不是她从书里看来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看书。“当我听说她们的事情时,我并不觉得自己置身事外,我觉得这也是在说我。我觉得,我们是她们的转生。我甚至记得,从前、在别处,我是另外一个女人。我背着沉重的柴垛,弯着腰,慢慢地往希腊的山上爬;我戴着面纱、偷偷地走在街上,担心自己真的被人看见;我因为裹脚,连路都走不稳;我做了阴蒂切除手术,成了丈夫的所有物,没有性快感却要痛苦地生产。在我生活的国家,法律允许丈夫打我、将我锁起来,惩罚我。”

其实,莉莉和我并无不同:她在那些门里面,我在这些门里面。我们都疯了,我们都在同一条路上绝望地摸爬滚打。只是我有一份工作,有一个固定居所,我得自己打扫房间、自己煮饭,我不用一周遭受两次电击。他们以为,电击就能让你忘了已知的事实,真是奇怪。或许他们以为,如果狠狠地惩罚你,你就能假装忘了那些事实,就会乖乖地做家务。我早就发现,想让人觉得你神志正常,秘诀就是伪装。你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知道。莉莉也明白这一点,之前两次,她就用了这一招,假装很温驯,假装为自己犯的错而悔过,于是,他们就放她出去了。可现在她太愤怒了,也不想假装了。我给她写了封信,告诉她乔治·杰克逊的事,可她并没有回信。

米拉给了莉莉一本关于昆虫的书,让她转交给伊内兹,却被一名护士发现了。她拿走了书,伊内兹就发疯了,她凶猛地袭击了那名护士,结果被关进了特殊病房。她在那里要穿约束衣,而且每天都要遭受电击,每天早上不准换衣服,也不准化妆。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在俄罗斯,如果你不同意政府的观点,他们就会把你关进精神病院,这里也如出一辙。总有人会让你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