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第3/4页)

一阵沉默。“你对我说实话了吗?”

伊索顿了顿:“是的。据我所知,没什么瞒着你的。”

克拉丽莎认真地看着伊索的脸:“我说的也都是实话。”

“我知道。”伊索轻抚着她的脸,对她温柔一笑。

“昨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太可怕了。”

“说说看。”

“杜克和我坐在客厅里,凯文·卡拉汉突然敲门进来。凯文确有其人。在梦里,他是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年轻人,可在真实生活中,从大概八九岁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我妈告诉我,他们夫妇收养了一个孩子。我没问她原因,但那时我觉得,他们之所以会收养孩子是因为他阳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可能因为凯文小时候就很阴柔吧。总之,凯文发现屋里很乱,然后对杜克说,他应该命令我这个家庭主妇干好自己的活儿。我很气愤,说让他见鬼去吧,然后冲进卧室,心想,只有阳痿的男人才会故作男子汉。

“可我一进到卧室,又后悔不该冲他发脾气。我让杜克向凯文解释,说我吃了一种药,所以才举止怪异。我之所以吃这种药,是因为在四十八小时内我和杜克就要结婚了,这种药会让我进入一种近乎死亡的昏迷状态。药效发作时,我将被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举行婚礼。

“送走我的时间到了。服了药的我被放进一节火车车厢里,我躺在一束激光上,昏死过去。最后——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忘记什么,我们到达了举行婚礼的地方。仪式由我父母的一个朋友主持,在现实生活中,他碰巧是个殡葬业人士。他做了一个我的人体/尸体模型,他很注重细节——比如皮肤的纹理和头发的不同颜色。他做的那个人偶可以走路,可以眨眼睛,可以做一切新郎在婚礼上要求它做的事。最终,那个新娘/尸体/模特会代替我参加仪式。观众们会认为那是我,我就可以逃避这个仪式了。那个殡葬业人士还雕了一张工艺复杂的床/棺材,放在圣坛上。仪式结束时,那对新人在观众的注目下躺进了这张床/棺材。

“一切就那样发生了——婚礼,新郎新娘躺进床/棺材。可与此同时,杜克和我一起逃到了纽约。甚至没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

“人偶可以缝补,可以做饭,可以说话,说话,说话,”伊索说,“但你确实逃掉了,你和杜克一起逃掉了。”

“我感觉好像这一生都在梦游。就像睡美人一样,至今还没有醒来过。”

伊索看着克拉丽莎那孩子气的圆脸,尽管有几分惆怅,长了几丝皱纹,却还是甜美动人。“噢,那可真是个美梦啊,躺在玫瑰藤下面,爸爸妈妈都爱他们的小公主,她从来不缺什么东西,因为她还没开口要之前,美丽的仙女就用魔法棒给她变出来了。在学校也是一样。你还有杜克。看看你们,年轻,漂亮,出身又好,一定能生出漂亮的孩子,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房间里满是从越南黑市上淘来的版画、地毯和花瓶——”

“伊索!”

“还跟各种达官贵人有交情,在莱茵贝克镇、纽波特市都家大业大,在北达科他州也有房子——”

“伊索!”

“是你让我说实话的。你以为你跑到罗克斯伯里就能摆脱过去,但你其实一直都知道过去还会回来,它随时可以回来。”

克拉丽莎一跃而起,冲出伊索家。她甚至连门都没关,一路跑下楼梯去了。

伊索坐在那儿,直到克拉丽莎的脚步声消失。她甚至没有起身关门。她感觉像受到重击,感觉自己被伤害,被利用了。她抽完一支烟,然后像老人一样,迟缓地走到门口,关上门,把三个门闩都插上。一年多来,她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一切正常。她就像一双永远敞开的手臂,他们把她家当成餐馆,喝她的酒,吃她的东西,在她的仁慈和关爱中取暖。然后,当她们痊愈、恢复了自尊,就离她而去。当然,有人走也有人来。只要她敞开心扉,打开门,把冰箱塞满,就还会有人来。

她想起和凯拉在一起时的某一天。她们开车去康科德,把车停在路边,下来散步。她们走到人少的地方,闯进装有栅栏的草坪。凯拉很紧张,又开始咬嘴唇,还被树枝绊了几跤。她弯腰低头穿过一道铁丝篱时,头发被钩住了。伊索跑过去,想帮她解开,凯拉却开始大喊大叫,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走开!走开!我自己能行!”

于是伊索放开她的头发,后退了几步,背对凯拉坐在草坪上。泪水涌上了眼眶。凯拉终于解开了头发,她走到伊索身边,面向她扑通坐下来,开始抽泣。她脸涨得通红,叫道:“我不需要你!我不想需要你!”

伊索的眼泪干了。她悲伤地看着凯拉。她知道凯拉在哭什么,因为她也不想对伊索残忍,可就是控制不住。那是凯拉一个人的圆桌会议,桌边坐满了一圈与伊索有关的情感。那是凯拉自己的问题。

“那我呢?”过了一会儿,她平静地问,“我就是一个没有要求的人吗?我真就那么不重要吗?”

“你!你!你什么!我和你在一起就是纯粹的开心,那是爱,我不欠你什么!”

她往后一躺,又点燃一支烟,望着盘旋消散的烟圈。她感到无比空虚。她把自己倾注出来,她们啜饮她。而且,只要她持续地倾注,她们就会持续地索求,直到把她喝干。可如果她停下来,谁还会来到她身边呢?她这么奇怪,她们凭什么要来?男人们来,是因为想和她上床;女人们来,是因为她给予她们爱。可谁也不曾想到,她也是有需要的。于是她表现得好像自己什么也不需要似的。

她站起来,开始踱步,绕着这间见证了诸多戏剧性的生活瞬间的破旧屋子走来走去,把画扶正,把书摆放整齐,把放了一周的烟灰缸倒空。

她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她就像一位慈爱的母亲,孩子们已经健康长大,远走高飞。她想,我始终孑然一身,仿佛她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仿佛我从不曾把爱和同情倾注给她们。她又坐了下来,挺直了背,目光凝滞。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啊。她是那个大家的女人,她扮演女人,也扮演男人,遭受了女人从男人那里遭受过的痛苦。没名没分中的没名没分,奴仆中的奴仆。还好,比以前好多了,但还不够好。她得从自己身上发掘一点儿男性气概,不是说要当什么帆船冠军,不是说要在激流中划独木舟,也不是说要会剑术——虽然这些她都很擅长——而是说要坚持自我。不然,你就成了这个世界的垫脚石。可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