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第2/3页)
我想,就这么多了。还有米拉,她写完了论文,等它通过后,就带着离婚时拿到的补偿金去了欧洲,一个人游历了八个月,独自品味那种感受。回来之后,她想找份工作,可是经济形势不好,谁愿意聘用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呢?哪怕她有哈佛的学位。最终,她去了缅因附近的一所社区大学教书。她每天都会去海边散步,每晚都会喝白兰地。她总想,自己是不是会发疯。
一天,凌晨两点,克拉克打电话给我,当时我正像往常一样,一边喝白兰地,一边抽烟。他说:“嘿!我闲得无聊,想找个人聊聊,我想——都凌晨两点了,谁这会儿还没睡呢?于是我就给你打电话了。”我骂他。他笑了。他讲了一小时关于数学课上那个女孩的事;他说他对事业的规划很模糊;他还说,他希望娶一个有钱的女人,以后他只管做饭和替她看家。我说我的生活中缺少男人,我对事业的规划也很模糊。我们笑得很开心。只是我的问题比克拉克更严峻。因为除了其他问题,我四十四岁了,这和二十一岁可有着天壤之别。
我想,我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但我总是做噩梦。对我来说,梦境比现实更加真切。我所生活的现实世界是一个小地方,只有一家快餐馆,唯一的图书馆本身也是座历史古迹,因为它从前是一座十八世纪的民居。小镇上只有一家超市,只有一座小教堂,没几个人去。
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公寓里,它和我在剑桥的公寓很像。我躺在床上,一个男人出现在房间里。我有点儿害怕,可我还是好奇地看着他。他是个白人,比我还高,嘴唇上有一道疤痕。但我最在意的还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对表情空洞的眼睛。他的出现并没有吓到我,可他眼里的无知吓到我了。他手里拿着东西——一只烟斗和一把小刀,又可怕,又可憎。令他显得可怕的是他的无知,而不是他手里的工具。可是,我坐了起来,装作一副不害怕的样子,说:“你不觉得冷吗?不介意我开暖气吧?”他点点头,于是我离开了房间。我一走出门就开始往楼下跑,然后又下了一段台阶,来到前门。这时,我就得想该怎么办了。我听到了他下楼的声音。于是我决定逃出去。
突然间,我有那么一点点清醒了,于是我决定改变一下梦境。做梦的时候,我经常会出现这种状态。之后,当我真的醒来后,我才发现,自己当时根本就没醒,我只是梦见自己醒了。总之,梦就是那样的梦。在梦里,我意识到,在深夜的这个时候,剑桥的公寓黑暗又安静。于是在梦中,我决定在家旁边放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跑进便利店里,让他们把我藏起来,然后报警。他们照做了,很好。我在其他梦里也做过同样的事,可他们因为害怕而拒绝了。
还有一些场景我想不起来了。然后,我就来到了镇上,我坐着警车来到了警察局。在我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我家,走了进去。可是,这时,应该有五个人在我家里,他们都很野蛮、无知,还跷着二郎腿,围成一圈坐在我家客厅里。我知道,令我害怕的不是他们的块头,而是他们空洞无物的眼神。我看到房间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警察带走了他们,我一边走一边想,应该是吧。然后,当我返回客厅时,他们还在那儿。我又跑出去叫警察回来,可是台阶被撤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抓着弯曲的栏杆往下滑。
之后,我又回去了。那些男人走了,其他的东西也不见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冷冷清清。警察过来看我,让我把前门关好。我去锁门,却发现里面的门把手不见了。我大声喊:“他拿走了把手!”我不知道谁站在门外,我也不管谁在外面,只管直面自己的困境。如果我关门,门就会锁上,我就别想从里面打开它。也许会有人从外面打开,但我可不相信睡美人的童话。即便我相信,我也不够格做睡美人。有哪个王子会披荆斩棘来救我呢?再说,他们大多是来自无历史记载的公国的假王子。我恐惧地站在那儿。如果关上门,我会被困在里面,如果打开门,我就又要面对那些无知而空洞的眼神。然后,我就醒了。
八月快过去了。还有两周就开学了,可我还什么都没做,我还没看乔姆斯基的书,也没看童话集,更没发现什么新的值得阅读的文集。不过没关系。
我是一名优秀的学者,在别的领域,我都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可是在这个领域,却显得很无望。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去做,就算是为了自己。毕竟,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就像诺姆曾问我的那样。
我想,我一直都在期待能有什么东西让这里的生活变得更轻松。就像那些蜗牛,你知道吗?除了存在,它们什么也不用做。这不是我所期待的世界。
我还是做了一件事情:我让我亲爱的灵魂得以安息。“不!”其中一个抗议道。好吧,也许,我还是让你活着吧,我亲爱的灵魂。她安定下来,可是她一直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结束了。是时候有一个新的开始了,如果我还有力气,还有心情的话。
海滩也一天比一天空了。我在沙滩上走很远也不会有人回头盯着这个疯女人看。其实,人们最近不怎么注意我了。他们似乎习惯了我的存在。有时候,甚至有人对我点点头说“早上好”,好像我是他们其中一员似的。
沙子开始褪成琥珀色。天色苍白,日渐变浅,靠近北方的部分开始发白,渐渐变得洁白无瑕。
生命很短暂。
天空一天比一天冰冷,它很大、很空、很无知。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机器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有活力,头发像电线,手里拿着刀。偶尔,思想一打滑,我就以为自己回到了梦里,并关上了那扇没有把手的门。我想象第二天我会一边敲门一边大喊着放我出去,可是,没有人听得见,没有人来救我。其他时候,我觉得自己要疯了,只会说实话,就像莉莉,就像瓦尔。有一天,当我在沙滩上散步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挡住我的去路,笑着对我说:“真是美好的一天,对吧?”那是一个头发花白、面目可憎的人。我看着他,厉声说:“你当然得这么说,因为你只剩这一天了!”
他若有所思,然后点点头,往前走去。
也许我需要一个守门人。我不想让他们把我关起来,电击我,以让我忘记。在希腊语中,“遗忘”的反义词是“真相”。
我打开了头脑中的每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