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6(第2/2页)

“辉雄说他不愿意跟妈妈一起走,因为妈妈讲大阪话。”

“孩子们也许都是那样。”

“姐姐还觉得是在东京旅行吗?”妙子问。

“嗯,和在大阪的时候不同,她在东京无论做什么也没人说三道四,似乎也轻松愉快一些。姐姐还说东京这地方,女性都注重个性,穿着不必赶时髦,只拣自己适合的穿,这一点也比大阪强。”

也许是喝了葡萄酒的缘故,雪子也破例欢快地高谈阔论起来。看样子,她嘴上虽没有说,时隔半年能够重返关西的欢欣,能够在芦屋的客厅里和幸子、妙子一起待到深夜的喜悦,都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了。

“差不多该睡了吧?”贞之助虽这么说,只是谈得兴起时他又起身去添几根劈柴。

“过些日子也带我到东京去一趟吧,不过,听说涩谷的住房太窄了,到底什么时候换房呢?”

“哎……可不像在找房子的样子。”

“那是不打算搬了?”

“大概是的,去年还经常说这么窄,实在不像话,要换房子什么的,可是今年却很少提了,姐夫、姐姐似乎都改变想法了。”

雪子说罢又道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是根据她自己的观察,姐姐姐夫倒没有明确地说过。他们俩原来十分不愿离开大阪,但终于下决心前往东京,起因于姐夫那向上爬的强烈欲望,而产生这种欲望的原因,是这个八口之家靠吃亡父的遗产已经混不下去了,夸张点儿说,他们开始感到生活困难了。刚到东京时,他们还抱怨房子狭窄,渐渐住习惯了,便觉得并非不能忍受。最重要的是被五十五元一月的房租诱惑了,虽不是向谁解释,姐夫也好、姐姐也好,他们经常念叨这栋房子虽然不理想,但是房租太便宜了。他们这样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便被这便宜俘虏了,所以也就改变了主意,愿意将就住下去了。住在大阪需要注意维护门望,讲究排场,而现在已来到东京,说“莳冈”也无人知晓,与其追求虚荣倒不如多花些心思使财产增值,转而实行这种实利主义也毫不足怪。其证据是,姐夫现在身为支行经理,薪水增加了,经济上当然也宽裕些了。可是,若用大阪时代的眼光去看,凡事他都成了吝啬鬼。连姐姐也心领神会,省吃俭用到了令人惊奇的程度,每天厨房里买的食物也明显地节省了。当然,要供六个孩子吃饭,哪怕是买一样菜,动不动脑子都有相当大的差别。说得难听一点,连家常菜单也和大阪时代不同了,每餐尽可能只做一种,如土豆炖牛肉、咖喱饭和豆酱杂烩之类,只用少数几种食材而能让一大家子吃个饱。就说牛肉吧,难得吃一次火锅,也只能让你见到一两片漂在表面上的便宜肉。偶尔孩子们先吃完了,大人们另外做几个菜,雪子这时才可以悠闲地陪着姐夫吃顿晚饭。尽管东京的鲷鱼不好吃,但是有红肉鱼的生鱼片,这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吃上。这顿加餐说是为了姐夫,实际上是为了照顾雪子,夫妇俩顾虑雪子老陪着孩子们吃,怪可怜的。

“看到姐姐他们的样子,我感到他们也就那样了……哎,看着吧,那个家不会搬了。”

“哦,原来是这样,到了东京,姐姐他们的人生观都改变了吗?”幸子说。

“哎,说不定雪子的观察是对的呢。”贞之助也说,“趁着移居东京的机会,抛弃从前的虚荣心,大力奉行勤俭储蓄主义——姐夫这样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说给谁听也是件好事。那个屋子窄是窄,但是,要将就的话还可以凑合着住。”

“不过,既然如此跟我讲清不就行了吗?可是到现在他们还经常跟别人解释,说什么‘雪子连房间都没有真不方便’,这不可笑吗?”

“哎,人不会那样说变就全变了,所以多少也要装装门面。”

“我还要住到那么窄小的房子里去吗?”妙子问起了与自己利害攸关的事情。

“呀……你去了连睡的地方也没有……”

“那么说,暂时不去不打紧吧?”

“反正眼下他们把你的事儿忘了似的。”

“喂,该睡了。”壁炉架上的座钟打过两点半,贞之助仿佛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雪妹今天也累了。”

“本想跟你商量一下相亲的事情,那就算了,明天再说吧。”

雪子没搭理幸子说的话,先上楼去了。进寝室看时,悦子睡着了,她枕头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刚才那些礼物,连阿波屋的草屐盒也摆在那儿。她凝视着台灯光影中悦子静谧的睡态,又一次感到回到这个家里来的愉悦涌上心头。阿春躺在悦子和她的铺位之间的地板上,早已沉沉入睡。

“春丫头!春丫头!”摇了两三次她才醒来。雪子让她下楼去了,自己这才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