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草原上的小花豹(第2/4页)

翰文知道雪颢要谈什么了。这是他最不想碰触的话题。他一边拍照一边往草坪边缘移动,想趁她不注意偷偷溜走。

“记者大哥,你不是要逃走吧?”正要踏上草坪外的碎石路,却发觉雪颢赫然站在面前。她一只手叉在腰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翰文觉得自己像是刚钻进鸡笼的小毛贼,还未伸手就被目光如炬的地主婆逮个正着。

“不是,不是,我,我是想站在马路上,拍张聚会的全景图。”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大男人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居然结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绿草如茵,空气里飘着草坪刚刚修剪后的清香。这是肯尼亚惯常的晴天。刚来时翰文为摆脱北京的雾霾天兴奋不已,久而久之也就习以为常了。偶尔早晨起床,没见着阳光,他会觉得是不是又回到雾霾重重的北京了。

草坪中央有一株蓝花楹,当地人称为Jacaranda。一树紫色的花开得如火如荼,树下散落着一圈紫色的花瓣。如此美好的天气,如此整齐的草坪,适合玩飞盘,适合喝啤酒,不是太适合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

翰文不想谈雪颢想谈的话题,于是他说:

“我觉得你很像一种动物。”

“是的,我的朋友都叫我小松鼠,上蹿又下跳,一刻也闲不了。”

“不,你是草原上的小花豹,美丽又妖娆。”

“这个比喻还行,算你过关了。那你呢?”

“我是一匹来自北半球的狼,独自在非洲的大草原上游荡。”

“非洲的草原上没有狼,只有又脏又邋遢的鬣狗好吗。”

“好吧,我是一只孤独的鬣狗,今天还没有找到狮子吃剩的肉骨头。我要赶回记者站和北京的主播做视频连线。你留个电话给我,改天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翰文掏出手机,想要把手机号码留给雪颢,然后开溜。

“你也像其他人一样,不愿和我谈保护大象的话题,是不是?不行,你不能走,我们得好好谈谈。”

“好霸道的小姑娘。你这么野你妈知道吗?”翰文调侃她。

“跟野生动物待久了,当然要野一点。你答应我做一期保护大象的报道,我就放你走。你们华夏电视台还从没做过这方面的报道呢!”

“今天在这个喜庆的场合,真的不适合谈保护大象这么沉重的话题。下周六下午三点,我们在维斯盖特商场一楼的阿尔特咖啡馆见面,认真谈谈,好不好?”翰文见摆脱不了,只好施个缓兵之计。也许下周六之前他就飞往中非或者西非某个突然燃起战火的地方做采访了呢。

“那一言为定,下周六不见不散。”两人互留了手机号码。翰文不好意思返回草坪另一侧去取自助餐,只好饿着肚子离开了,真的像草原上没找到食物的鬣狗一样。

“现在,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做保护大象的报道了吧?”坐在对面的雪颢问,晶晶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翰文,让他心里发毛。

中非和西非并没有燃起战火,翰文未能逃离雪颢的魔爪,今天一大早就被她打电话吵醒,只好答应下午和她在维斯盖特商场见面。

雪颢今天还是骑马装,不同的是,衬衣是米黄色,马甲是咖啡色,长裤是卡其色,皮靴是深棕色。翰文怀疑她的衣橱里有没有裙子。当然,常在野外生活的雪颢有没有衣橱也未可知。

翰文还没来得及说话,满脸精灵古怪的雪颢又追问:“你是不是偷偷买了不少象牙,心里有负罪感,不敢去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大象尸体。”雪颢的话充满了挑衅。这里的华人,即使相互之间很熟悉,也很少会在公开场合谈论关于象牙的话题。

虽然当地人听得懂汉语的很少,但“象牙”这个词汇在非洲却广为人知,屡次提起难免会让当地人怀疑是不是要干走私的勾当。在科特迪瓦以及中非和西非的其他国家,翰文曾经在街头碰到过手里举着一串串牙白色项链的当地小贩,见到他就喊“象牙,象牙”。

“这个真没有。我发誓,我在非洲从未买过象牙。不做报道主要是因为我的工作是报道非洲的时事政治和经济发展,野生动物保护不是我关注的领域。”

“难道你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数量急剧下降的非洲大象?难道你愿意看到一个只剩下人类四处晃荡的非洲大陆?”雪颢的语气咄咄逼人。她妈妈是从小把她当成假小子来养吗?

“我当然喜欢非洲的野生动物,喜欢看着大象、斑马什么的在草原上走来走去,而不是牙制成首饰、皮挂在墙上。”

“那你为什么不为它们做点什么?起码你可以制作一些盗猎非洲大象的新闻报道,在华夏电视台播放,让国内的观众看看为了一根象牙,盗猎者是如何残酷血腥地砍下大象的头,他们肯定就不会那么想把象牙雕像、项链什么的买回家了。”

“电视台的领导,还有管着电视台的领导,未必会喜欢这样的节目。而且由于个人原因,凡是跟大象有关的事物,我都不愿碰触。”

“什么个人原因?该不是小时候调皮被大象追赶过吧?不可能,你要是出生在云南的西双版纳,还有可能在野外遇上大象。可是你们网站上的介绍说你在广州长大。那里千年以前就是一座城市,在你童年的时候肯定不会有大象在街上走来走去。”

“个人原因能不讲吗?要不我请我的同事杨阳跟你见面,估计他会同意和你一起制作保护大象的节目。”翰文觉得已经无路可退,只好出卖好脾气的杨阳,也许他有办法对付刁蛮的雪颢大公主或者很乐意和一位美女一起去拍摄那些陆地上最庞大的生物。

“不行,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必须讲来听听。”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雪颢果然有公主病,而且不轻。

翰文觉得真的被逼到了墙角,只好绝地反击:“你为什么这么痴迷于保护大象?在这片黑色的大陆上,需要关注的事情那么多。你为什么不为那些没有粮食、没有医药、没有未来的非洲儿童做些什么?”

“非洲儿童当然需要帮助,但人类还没到灭绝的时候。可是如果我们不帮助那些大象,只需要几十年,也许是十几年,它们就会彻底从地球上消失,然后是狮子,然后是羚羊。再然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自私而可怜的人孤独地在地球上走来走去。”雪颢盯着翰文,眼睛里燃起了小火苗。

面对雪颢牧师般的慷慨激昂,翰文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好吧,我讲讲为什么不愿碰触大象的原因吧。在这片大陆上,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希望你能为我保密,特别是不能讲给环保组织的人听,要不然改天我出门就会被他们痛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