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子(第2/6页)

什么春心萌动什么少年之恋,毛都没有,俩人好似前生盗过对方的墓掘过对方的坟今生终于仇人相见……日复一日剑拔弩张,从没有过好脸儿。

妹妹乔悦反倒很感激叶峰。

自打有了叶峰这个天敌,乔一的注意力被严重分散,对她好了不止一点儿,鼻子照捏,但不再甩啊甩。

多让人感动——不甩了。

后来鼻子也很久不捏了,乔悦以为姐姐终于开始爱她,激动坏了。

后来方知,解决内忧的总是外患,她姐姐那时正式和叶峰开干,一天一场遭遇战。

俩人走廊上遇见时,不仅怒目相对,且开始像橄榄球队员一样肩撞肩。

青春期的男生发育得晚,叶峰有时会被撞飞,飞得很凌乱。

很多年后叶峰回首往事,依旧耿耿于怀,但已无翻身的机会,亦永无翻身的机会……

当年乔一撞赢了他也不高兴,依旧怒气冲冲,每次遇见都怒气冲冲。

叶峰走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每次路过那个走廊都会不自觉地怒气冲冲。和以往一样,心怦怦地跳,脸火辣辣地烧,满腔莫名的愤怒……

和大部分女生一样,莫名其妙的青春期,莫名其妙的多巴胺、费洛蒙、肾上腺素……

按常理来说,小时候最爱揪你辫子、踩你鞋子、掀起你裙子往里撒沙子的小男生都是爱你的,不过是不懂表达罢了。

可乔一的人生轨迹从起点处就并非按常理来的,他俩的故事无缘逆转成由恨生爱。

天敌叶峰后来离开了乌鲁木齐,像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遇到过的那种转校生一样,自此消失不见。

妹妹乔悦起初很恐慌,担心没了天敌的姐姐又要玩捏鼻子游戏。

后来发现她自己多虑了,姐姐没再收拾她,有时候手指伸到鼻子旁,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乔悦那时沦为一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她感激涕零地琢磨:

嗯,姐姐毕竟是亲的,乔大虽然和别人家的姐姐不一样,但终究还是疼我的。

妹妹乔悦误会了,姐姐乔一那时自顾不暇,最大的对手现身了。

那个缥缈无形的对手促狭地设下障碍,戏谑地质问乔一:就你这样的,也想当画家?

(三)

乔一的绘画热情是被妈妈的热情点燃的。

小时候妈妈比谁都鼓励乔一画画,微薄的工资买来各种彩笔各种漫画。

画吧画吧好好画吧,整张沙发都是你的画桌,颜料盘子打翻在身上妈妈也不生气,看到你画得开心,妈妈心里才会好过一点儿。

女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太寂静了……

既然别的小孩不愿意和女儿一起玩,那就让她用画笔寻找点儿快乐吧。

妈妈的这种热情在乔一上初中时抵达巅峰,她从新疆师范大学寻来一位美术高才生,教乔一系统地学习彩画和素描,一节课100多元,每周上3节。

乔一的绘画水平突飞猛进,妈妈的钱包迅速变瘪,家里却没人有异议,每个人最乐意看到的都是乔一安静作画的场面,你看你看,多投入哦,认真得像个天桥上贴膜的一般……

和小时候一样,除了画笔和画板,乔一没有别的伙伴。

若说有,只有那个天敌叶峰——如果天敌可以算伙伴,如果对殴可以算玩耍。但就算是天敌,后来也没入人海消失不见,乔一终是孤单。

一并渺茫不见的还有前途和希望,节衣缩食供乔一学了这么多年美术后,妈妈忽然发现,路是断的。

乔一的学校没有办高中班,她的情况特殊,若想继续上高中,只能走出新疆,去上海、武汉或西安。

偌大个中国,专门给乔一这样的孩子上的高中,只有寥寥几所,她没的选,于是娘儿俩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奔赴西安。

机票是买不起的,工薪阶层,家里没什么存款,学费生活费却不差分毫,妈妈为了这一天攒了很久的钱。妈妈想让乔一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地读完高中正常地去上大学,要上就上美院,画画时的乔一不孤单……

在妈妈的设想里,对乔一最好的安置是当个画家,既能养活自己,又不孤单……

失望来得猝不及防,西安的那所高中没有美术班,也没人考上过美院,白来了。

思考再三后,妈妈小心地和乔一商量:

要不,不学美术了吧?就在西安上高中吧,起码有可能上大学。

乔一木雕一样地站着,怀里紧紧抱着画板。

妈妈说:明白了,好吧孩子,那我们去武汉,或者……上海!

乔一咬着嘴唇看她一眼,开始摇头,头越摇越快。

妈妈道:丫头子,你是不是操心家里没钱?不怕的,只要你能有个将来,爸爸妈妈不怕苦一点儿。

她拽不动乔一,好生为难:丫头子,你这是干撒?

……哦,明白了,决定留在西安上学了,是吗?

答案是否定的。

乔一紧抱着画板,寂静地流泪,拼命地摇头,泪珠儿甩得四散,星星点点。

(四)

回乌鲁木齐后,乔一上了职业中专的美工班。

学素描、学速写、学水粉、学水彩、学电脑设计……没人比她学得更认真。

大部分同学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学一门谋生技能,唯她是真爱,后来她凭借着这份热爱,考上了本地的大专。

那时她开始画油画,不逛街、不买衣服、不吃零食、不谈恋爱,一味地画画。每月油画开支五六百元钱。

起初这份开支家里尚可承担,后来难以为继。

2002年3月,爸爸急性心肌梗死,一个月花掉住院费9万元。出院后爸爸什么也做不了,每个月药费600元,恰好是乔一在油画上的开支。

那时爸爸工资600元,妈妈工资也是600元,600元钱养活全家四口捉襟见肘,妈妈却始终没对乔一开口说过:省点儿花钱。

只说,好好画,不要操心钱。

妈妈不说,乔一心里却有数,于是用自己的方式省钱。

那时她买不起颜料,就捡同学们丢掉的废颜料管,小剪刀裁开铝皮,一点儿一点儿地把残存的颜料抠出来。买不起画布,就正面画完了画反面,她那一时期的许多优秀习作未能保留下来,大多狠心刮掉,重新覆盖上白乳胶晾干,一层又一层地重复使用,直到画布厚到失去弹性,硬得像块三合板。

她在三合板上也画过,为省画布钱。

板子从街头捡来,边缘毛刺去不净,硬硬的,戳进掌心里面。

有段时间妈妈很奇怪,乔一怎么很久没要钱了?

她并不知道,除了拼命省油画材料钱,乔一也在想办法自己挣油画材料钱,起初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拿作品挣钱。

妹妹乔悦至今还记得姐姐当年偷偷拜托她去完成的一项任务,地点是位于红山的一座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