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之死(第2/3页)

“咚,咚,咚。”他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我是邮递员,请问里面有人吗?”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门“吱”地一声开了。

是一个女人,她头发有一些凌乱,但抬起头的那一刹那,邮递员就怔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略显憔悴的面色和低矮的房子只是凸显了她独特的美,她穿着一件宽领的睡裙,领口斜下来,若隐若现地露出小半个肩膀。肩膀窄窄的,薄薄的,好像一捏就会碎掉。

邮递员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您,您的信!”

女人低下头,接过信,往房间里走去。

信是从国外寄来的。

收信人那行用中文写着两个小字: 梅子。

邮递员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觉得再没有比它更配她的了。

这样好看的女人就应该叫梅子。

他转身离开,然而,女人的形象长久地在脑海里盘桓着。

这是谁的信,她拿到信后会做什么呢?

他用自己的能力看了她,他看见她坐在床沿上打开了信件,信件的内容似乎不大好,她读完后开始哭,她先是坐着哭,后来又躺在床上哭。她哭了很久,眼睛变得有些浮肿,哭着哭着,忽而又不哭了。她擦干眼泪,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她的脸上有一种悲壮的镇定。邮递员吓了一跳。他知道这种表情,她不想活了,他看见的是这个女人生命的最后一程,她正在结束自己。

“不!”他慌张地叫起来。

他不知道应不应该介入他所看见的未来里。

生存有什么意义?死亡对很多人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要救她。

生活哲学在生活面前不值一提。

他犹豫着,在大街上来回踱着步。他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还是朝着女人的住处跑去。

他不希望她死掉,然而因为犹豫,在他破门而入的时候,女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把她送到医院,然后坐在走廊上,等待抢救室里的结果。

他埋怨自己不该犹豫。

抢救进行了整整一夜。

清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女人才苏醒。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女人的表情却异常镇定。

“你为什么要寻死呢?”邮递员问。

她没有回答。

“你有什么亲戚朋友吗?”邮递员又问。

她还是没有回答。

医生说她情绪不稳定,最好能留院观察几天。

邮递员点了点头。好容易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不能再送出去。他开始照顾她。给她做饭。每天送完信件,就到医院陪她。

他怕她闷,拉她出去散步,一开始只是在近处走一走,后来走得累了,他就用自行车载她。再后来,他想起从前送信的郊外有果园,那里可以摘树莓,可以看果农们晾柿饼,去那儿对她的健康一定有好处,于是他干脆又弄来一部小车。

车挺漂亮,花了不少钱,好在他并不需要担心钱的事情。他能预知未来,轻而易举就能挣到钱。

倒是她显得颇为惊讶:“你是个有钱人?”

他笑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的话渐渐多了。他们一起摘树莓。周末坐着小船去海边。

出院以后,他为她租了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说是住在棚户区,心情怎么会好。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有考虑意义这件事情。生活变得有什么不同吗?仔细想想,还是没有,人类永远是命运手下的西西弗斯,但问题的关键是,他根本不再思考这些。他过得充实且快乐,下了班就同她约会,给她带不同的礼物,恨不得能为她买来整个世界。

让人心甘情愿在荒诞里前行的,其实是爱!夜深人静,邮递员躺在床上,忽然有了新的领悟。

4

邮递员决定向梅子求爱,他跑了大半个城市,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花店,买下了花店里所有的花: 绿色的非洲菊、黄色的向日葵、蓝色的鸢尾,还有玫瑰和百合。

他让人用这些花拼成了女人的笑脸。

笑脸并不特别像梅子,毕竟是用花拼出来的,但他还是非常满意。

凡俗的感情总会让人做出凡俗的事。他带着花去了梅子住的地方,红着脸,向电视上那样单膝跪地:“梅子,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梅子愣了一下,也许是这一刻太过戏剧性,梅子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期待实现了的喜悦。相反,她的眼神有些犹疑。

她应该知道他喜欢她的,如果他不喜欢她,怎么会对她这么好呢?那么她在犹疑什么?邮递员几乎忍不住去窥探事情的结局,好在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生活总归需要一点儿神秘感。

他忐忑地等着梅子开口。

愿意或者不愿意,梅子好像想了一百年那么长。

邮递员几乎就要放弃,梅子终于发出“嗯”的一声。

她没有说愿意,有点儿勉强的样子。

不过,邮递员仍旧非常快乐。

当你爱着一个人,你自然希望这个人能在同样的方向上给予回报。邮递员抱着梅子转了好几圈,又执意拉着她去吃烛光晚餐。

吃饭的时候,梅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来时,她终于握着邮递员的手:“我需要一笔钱!”

她说得很轻,但眼神非常坚定,以至于邮递员都无法说出“不”这个字。

“多少钱?”

女人伸出了三个手指。

“为什么?”

她摇摇头。

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她连原因也不肯透露,邮递员大可以拒绝,但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有些人是你永远无法拒绝的。

邮递员点了点头。

送梅子回去之后,他没有立刻回家,他开始赌马,在牌桌上玩二十四点,天亮的时候终于换得了梅子需要的钱。

他把这些钱送到梅子手中。

“喏,给你的!”

梅子接过钱,眼神有些躲闪,却装出轻松的样子。

“你是个有钱人!”

邮递员摸摸后脑勺,笑了,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5

那以后,梅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找邮递员要一笔钱,这钱没有多到让邮递员感到为难,但也绝对不是一笔很小的数目。

她从来不说要钱做什么,他也从来不问。

他喜欢这种感觉。

完全的信任与毫无保留的给予,让人有一种为爱奉献的投入感。事实上他大概知道这笔钱的去向,梅子每次拿到钱都会去银行汇款,她在汇款单上写下一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在国外,他猜测就是他最早送信时,写信的那位。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旧日情人亦或姐弟父女?根据不同的猜测邮递员总会构思出不同的情景和故事: 身患绝症的胞弟、欠下赌债的父亲、染上毒品的前任……他有时候会觉得,那个男人和梅子的关系比他和梅子要亲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