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死亡(第2/3页)
娟子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
我以为娟子会对戴斯的能力表示惊讶,没想到娟子愣了片刻笑起来,这笑多少让我有些尴尬,可我很快也被感染了,我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它偷吃披萨,叼走冻鱼,打针的时候吓得直哆嗦,而他们却认为它是死神。
我跟着娟子笑。那原本的一点儿郁闷和失落一扫而空。
有些人就像具有某种魔力,轻易就能拆穿旁人不敢触碰的东西。娟子就是这样的人。
平静下来,我望着她,她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我爱你!”我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三个字。
“我也爱你!”她回答我。
我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
4
戴斯和娟子一直算不上亲密,有时候娟子会开玩笑地喊戴斯死神,戴斯则傲娇地看娟子一眼,又自顾自地走。
娟子说:“死神不爱我,我会长命百岁。”
她喜欢说这样的笑话。
我去出差,把戴斯交给娟子照顾,让娟子帮它换换粮食和猫砂。可我没想到第二天夜里会接到娟子的电话,她说戴斯失踪了。
我安慰娟子说不要紧,戴斯总是有些神出鬼没,可娟子说,不是的,我走的那天晚上戴斯就没有回来。她找了一夜,等到今天实在是忍不住才告诉我。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内疚。
家里的门窗奈何不了戴斯,我知道,这不怪娟子,可是它两天都没有回家并不寻常。
我问娟子是否有到临终关怀医院看过。
娟子回答有,临终关怀医院的人都没曾看见戴斯,这两天也没有病人去世!
我尽力安抚娟子,可心里却有些不安,甚至后悔。戴斯不愿意同娟子待在一起,我是知道的,戴斯年纪大了,身手也没有从前灵活,这样任性跑出去,可能被车撞着了,可能被坏人抓走了,可能……
为什么我要托娟子照顾它呢?
我急急忙忙赶回来,期待着能看见戴斯。
可我等了一天、两天、三天,整整半个月,也没能见到戴斯的身影。那半个月里,临终关怀医院一个病人也没有去世,几乎创下了开院以来的最高纪录。
有时候你简直疑惑到底是戴斯带来了死亡还是死亡带来了戴斯,这二者之间谁才是因,谁才是果。
我几乎放弃了等待,我想它大概已经离开了。可我没想到,我值班的那天晚上三号床的病人生命指标会出现波动,医生下了病危通知,片刻后,戴斯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床头。它动作轻缓,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要去往哪里,就像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它用一种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老人。
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安详地去了。
“戴斯!”我喊了它一声,它走过来,蹭了蹭我的脚。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它不为任何人停留,它只为死亡。
戴斯跟着我回家,第二天娟子过来,戴斯出乎意料地做出了一个亲昵的动作。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咯噔一跳。
我将戴斯抱起来。
娟子说戴斯一定是外出流浪时感应到她想它的心情,才表现得这样友好。
“是吗?戴斯?”她问。
戴斯挣脱开我的怀抱,端起脚坐在娟子的腿上。
它甚至从没有坐在我的腿上过。
5
戴斯的失而复返引起了大家的讨论,他们都认为临终关怀医院在那半个月没有一个人去世,是因为戴斯离开了医院。他们对戴斯的态度也由厌恶逐渐变为敬畏,仿佛它真的能决定人们的生死。
不知是从谁开始,休息室里越来越多的病人家属开始给戴斯送东西,有时候是一些猫粮,有时候是一些猫罐头和薄荷草,他们大多祈求戴斯不要光临自己的床位。也有一些家属不忍病人痛苦,祈求戴斯早一点儿到来。
而戴斯还像往常一样。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敢再伤害它了。
我大多数时候觉得这些事很滑稽,可心理又有些隐约的担忧。
娟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戴斯看她的眼神和往日不同,它变得非常愿意与她待在一起。
几个同事仍旧好意提醒,不要和戴斯走得太近。
追随死亡的动物能带来什么好兆头呢?
我没有思考过这些。
而娟子很快就病倒了。
当时我正在医院值班,娟子的同事给我打来电话,说娟子发高烧,没法开车回去,让我来接她。我起初没太当一回事,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我接了她回家,给她盖好被子,又下楼买了些补液与退烧药。可这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帮助,高烧一直没能退下来,烧到半夜,娟子开始说胡话。
我慌了神,将她送到医院。
医生开了寻常的盐水抗生素,挂进去之后高烧又转成持续的低烧,低烧一个星期,期间做了各项检查,最后医生在娟子的胃里发现了一个恶性肿瘤。
她有时候会胃疼,可我似乎从没有注意过。
我望着检查结果几乎是叫出声来。
我自己就是个医生,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做手术,肿瘤会拖垮她的身体,如果做手术,胃部的恶性肿瘤最容易扩散。
戴斯悄无声息地走到娟子身边,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望着她,像望着任何其他病人一样。
我忽然感到恼怒。
我看着戴斯:“我对你这样好,娟子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企图带走她?”
我不知道戴斯是否听懂了我的话,它抖了抖尾巴。娟子睁开眼睛问我检查结果。
我胡乱编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病症。
“没事的,一切都好!”
“嗯!”娟子握着我的手。
6
我开始有意识地不让戴斯靠近娟子,我变得像那些病人家属一样,总觉得这一切和戴斯有关,我知道这看起来很不理性,可人类从来不是靠理性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我对戴斯的态度也有了一些改变,我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出来,可是我不再愿意逗弄它了,不再愿意它黏在我的身旁。我不是怕它,我是怕死亡会离我太近。我这才明白,宗教为什么会存在,因为它给了人们希望。而戴斯也一样,我总觉得把它从娟子身边隔离开来,娟子就能活下去。从这个角度说,它也给了我希望。
娟子如计划那样做了手术,术后化疗让她的头发都掉光了。她大概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有时候会坐在床边看着外面发呆。
“林辉,其实我知道我的身体……”
“别瞎说!”
我总是打断她。
我没有勇气和她探讨生死,因为我无法接受她会死!
她勇敢、理智,可我不是。
她甚至好几次跟我提起了戴斯。
“我一个人住在医院多无聊,怎么不把戴斯带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