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头儿(第5/5页)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他早就回来接你了?”
“当然。”
“好,”瘦子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回来吗?”
这个问题可不太容易回答,但安娜稍微犹豫了下后还是点点头。她想知道很多东西,如果自己能承受得了的话。
“你父亲不会回来接你了,”高个子说,“因为有人找到他了。”
说完他又转身开步走了。
安娜感觉内心最深处某个地方有种深深的恶心的坠落感。与此类似,内心深处那个隐蔽的房间没了,储存那隐秘的确定性的空间没了——甚至连它曾经占据的空虚之地都没了。那个空间消失了。连同她所有的确定性都随之不复存在。
父亲被人找到了。
这是燕子男上的第一堂课:
被找到就意味着永远消失。
他们不声不响地走了很长时间后安娜才开口说话了。
“可是……”安娜说,“如果我必须要叫你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她说,“叫什么名字”——安娜很快自己又纠正过来,“我应该用什么字眼呢?”
高个子想了想,同时也不打乱大踏步前进的节奏。
“我会叫你宝贝儿,”他说,“你就叫我爸爸。”
安娜不反对叫宝贝儿。“可你不是我爸爸。”
“不是,”高个子说,“但难道河岸不是河流的父亲吗?”
安娜默默地琢磨着这个说法,旁边这个高过她的瘦子想着自己的某个问题。
忽然高个子站住转过身来。只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才会让他站住不走,很快第二课随之而来:
只要你不停地移动别人就找不到你。
“听我说,”高个子说,“我想让你帮个忙。”
安娜点点头。
“你愿意把你的名字给我吗?”
“安娜。”
“不,”他说着低低地蹲下来,“放弃这个名字把它给我。”
这让人犯起糊涂又有那么点担忧。
即使安娜愿意放弃自己的名字,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做。“我不懂,怎么办?”
“哦,”高个子说,“如果我们商量好你的鞋子归我了,会怎么样呢?我仍然还会让你使用它们,穿着它们走路,可是鞋子属于我。”
“那好吧。”安娜说。
“你的名字就像你的鞋子,”高个子说,“你不见得因为把某个东西转让给别人就必须跟这件东西脱离关系。”
“好吧。”安娜说。
“那么,”瘦子说,“你愿意把你的名字给我吗?你仍然拥有这个名字,可有人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或者问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你必须记住:安娜不是你的名字。”
瘦子讲得这么柔和,这么漂亮,就像水在光滑的表面流动,安娜多么想同意乘着他的气息向她漂流而来的每个词语。可是她的名字完全属于自己——也许是她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放弃自己的名字让安娜感到胸口都憋闷了。
“可是那不公平。”安娜说。
“为什么不公平?”
“名字是我的,我喜欢。”
高个子皱了皱眉毛,点了点头。“我拿某个东西和你交换怎样呢?”
“什么?”
“哦,你觉得什么显得公平些?”
安娜不知道名字应该值什么价。她只知道不想放弃自己的名字。她喜欢“安娜”,她喜欢常用这个名字来称呼她的人们。另外,任何名字,任何东西,高个子都不喜欢拿来称呼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她可以从高个子那里拿走。他没有名字。
“我从你那里可以拿走什么名字呢?”安娜问道。
瘦子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这微笑却没有让安娜感到欣慰。
“你没法从一个没有名字的人那里拿走名字的。”
安娜觉得这话倒像出自阿德勒国王之口。她忽然希望管他叫所罗门的时候,他没有那么生气就好了。安娜希望他像所罗门。
“让我叫你所罗门,我就把我的名字给你。”
瘦子毫不犹豫地摇了摇脑袋。“我不能有名字,尤其不能有那样的名字。”
安娜不是那种爱使性子的小孩,可这好像不公平。她正要张嘴抗议,瘦子犀利的眼睛闪了一下,阻止了安娜。
“不过,”他说,“给个非常类似的名字怎么样呢?叫这个怎么样……”他的唇间随即传出啧啧咂嘴和叽叽喳喳的声音。“叫燕子男[7]怎么样呢?”
安娜忍不住笑了。
“好啊。”她说。
“不过必须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才能这样叫。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会把安娜这个名字借给你用。”
“好的。”
“好了。那么,安娜和她的爸爸,她在克拉科夫的家,等等,所有一切怎么办呢?都不属于你了。”
这挺让人伤心。
“不要紧,”高个子说,“我答应你会替你把她安全地保存起来,在黑暗中以及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照样可以拥有她。”
安娜听了想哭。
黑暗中名字有什么用呢?可是很少有什么东西逃得过燕子男的眼睛,特别是离他很近的东西。“有朝一日,你可以从我这里买回你的名字,我答应你。”
安娜几乎就要问他什么时候,燕子男却迅速转身走了,还继续说:“既然你已经没有名字了,任何名字,只要你喜欢都可以拿来用。还可以不止一个。”
安娜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她想得越多就理解得越深。一个名字就像一种语言。如果她没有自己的名字——如果“安娜”不是跟她“系”在一起——她就可以任意使用自己喜欢的名字。她可以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你是我所有新名字的爸爸,对吗?”
燕子男笑了。“没错,是的。”
他伸出手,像一个男人谈成一笔漂亮的大买卖后即将画上个句号般伸出手。
可安娜不是男人,所以她做了当爸爸伸出手的时候任何小姑娘都会做的动作。
她握住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