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第2/10页)
恭亲王一皱眉,他最不希望宫里问起的就是这件事,最好是上下一起装糊涂,可是这位素以精明见长的西太后既然问了,不能不明白回话。他向朝班中望了一眼,示意管户部的宝鋆回答。
“回太后的话,洋人正在两江,与我朝的生意人竞买两淮盐场的经营权,他们缺银子就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了。”宝鋆说着,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这洋人用大清的银子去对付大清的生意人,再来买下大清的命脉……”慈禧太后说了半句话,然后半晌没做声,她这一沉默,就连御座上的同治小皇帝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撇着嘴想哭却又不敢,带着些惊恐看着眼前的文武群臣。
“罢了,退朝吧。”
好不容易盼来这一声,衣衫湿透的这些大臣如蒙大赦,刚要行礼,就听帘后又传来重重的叹息:“国事要是这样办下去,我们姐俩身后可真没脸去见先帝了。”
能站在朝堂上的,那都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人,谁不知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义,一听这话,连马蹄袖都顾不得打,立时全都跪倒叩头,个个觉得脸上像发了烧似的。
“唉!”曾国藩想到那日朝堂上的情形,自己的脸上不由得也火辣辣地感同身受,这份屈辱每一个大清臣子都感同身受。
“本督知道你们受了委屈。可是眼下只能委曲求全,那照会上末尾说的‘后果自负’,这‘后果’实在无法承受,也怪不得朝廷。”没有人比曾国藩更清楚了,英国的炮舰不是拿来当摆设用的,要是他们借机再派兵,大清的损失将远远超过两淮盐场。
“就这么算了?!”古平原难以置信地道。
“只好就这么算了,看样子两淮盐场一定会落入英国人手中。”曾国藩叹息道。
“哦……”话音刚落,就听从旁边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叫声。古平原侧头看去,就见座中的胡老太爷双目圆睁,手脚在怪异地发着抖,喉间“呼噜、呼噜”作痰响,嘴歪眼斜,面红似火。“是中风!”薛师爷通医道,立时便喊道。
古平原两步抢过去,扶住快要滑倒的胡老太爷,他向老人的面上望去,只看到两滴大大的眼泪从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面庞上慢慢滚落。
古平原从屋中走出,等了许久的人们“呼啦”围拢过来,用焦急的目光看向他。
“郎中说,尽人事,听天命。”
众皆默然,几人凄惶,几人垂泪。胡老太爷一辈子的心血都在生意上,临到老了,本可以享清福了,只为了替大清商人争一口气,最后落得这么个结果。
“老爷子能动的那只手先是拉着我不放,然后又指着自己的心口,那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古平原说不下去了,缓缓地吐出口气,平复着呼吸。
此后几日,不断有商界同行来顺德茶庄看望胡老太爷,这个消息也随着商人的车马向远方传去,侯二爷闻讯也赶紧从徽州赶过来。
其实所谓看望也不过是在病榻前略略问候几句。胡老太爷这几日越发不好,一日中没有几个清醒的时辰,眼看不过捱日子罢了。胡家连早就准备好的阴沉木棺材都从徽州沿水路运了来,预备着“出大事”。
“古东家,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借一步说话。”四大恒的掌柜约齐了来看这位病中的商界前辈。他们如今对古平原既感激又佩服,要不是他出的主意,四大恒就得跟着李家一块垮下来,连带着京商众多商户也要关门歇业,古平原这一善举,不知救了多少人一家老小的性命,这份功德,大了去了。
古平原倒是并不居功,见人家对自己客气,反倒更是谦逊,将几位掌柜让到内室,吩咐不许人进来。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想必古东家也忙,我就直来直去地说了。”这四个人中依然还是焦掌柜打头阵,头一个说话,“你是打算投降认输呢,还是想与洋人拼到底?”
“此话怎讲?”古平原想了想问道,“但凡有一线可能,我也不打算认输。可惜眼下看来,就连着这一线希望也如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几位掌柜都是做银钱生意的,这回古平原与洋人竞买,拼的就是银子,他们对此最知根知底,闻听此言同时点了点头。
“唉,此消彼长。”年长的张掌柜一语道破。朝廷给了怡和洋行一千万两银子的助力不说,另外七百万两还要由两江地界的商人来缴纳。其中三分之二要出在徽商和洞庭商帮身上,也就是说不仅得不到朝廷的帮助,还要把自己辛苦筹来的银子交给洋人,等于是倒转枪口,将扳机送到洋人手里,眼睁睁看着人家冲自己开了一枪。
“这也难怪胡老太爷会气得当场中风,真是窝囊到家了。”焦掌柜捶了捶腿。
张掌柜在座中拱了拱手道:“说来惭愧,咱们四大恒如今的情形瞒谁也瞒不过古东家,先是在万茶大会白白损失了一大笔,然后虽然靠古东家帮忙,以盐股换回了现银,不过大打折扣,还是亏空甚多。再说我们是掌柜,不是东家,眼下这情形,实在无法擅自做主放款给古东家,万望见谅。”
“这是哪里话,我也知道四大恒的难处,既要维持京里的生意,又在南边设了新号,正是用钱的时候。我也做过票号生意,知道钱庄票号最讲信誉,现银不足若是遇到挤兑,那就不堪设想。原本就没打算向四位张嘴,张掌柜这样说,倒叫我不好接口了。”
“生意人中真少见你这样替人着想的。”张掌柜点着头叹道,“不过,咱们受了古东家的大恩大德,总也得投桃报李,方才老焦问古东家的那句话可不是白问的。”
天朝上邦的户部向来不直接与洋商打交道,有什么银钱往来,都是先划转四大恒,然后由四大恒再与洋商做生意上的往来。焦掌柜那一问,根源正是在此。
“眼下对古东家来说,最不利的可能就是时间,怡和洋行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有办法再去筹银子,可是时间不够,徒呼奈何。”张掌柜认为,四大恒拿到户部的一千万两之后,尽可以在手续上找洋人的麻烦,甚至弄出一些小小的“意外”,将时间尽可能拖延下来。
“说句不吉利的话,要是胡老太爷有个三长两短,洋人再蛮也不能不容人家办丧事吧。咱们再在京城和江宁两地给他添点乱,这事儿不难,只要算盘珠子拨错一颗,户部与柜上往返对账至少就得三、四天,几次下来,拖上个把月不在话下。就看古东家想不想办了,只要你一句话,四大恒但凭吩咐。”
“张掌柜,你们实在是太客气了,这叫我说什么好呢。”古平原动容道,“办,一定要办!我眼下是没想出办法来,可要是真有了办法,最怕的就是时刻不等人。别说能拖上一个月,就是一个时辰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