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护身符(第2/3页)

詹姆斯在板球场外。此时天气已经很热,动一下都感到难受。烈日当空,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拜伦已经击过球了,詹姆斯坐在长椅上等着轮到他自己。他喜欢在比赛前集中注意力,所以宁愿自个儿待在一边。拜伦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但詹姆斯没有抬头看他或挪动自己。他的刘海挂在眼睛上方,那富有光泽的皮肤已经开始在衣袖下面变得灼热。

拜伦刚叫了声“詹姆斯”就被迫停了下来。

计算。连续不断地计算。詹姆斯在低声嘀咕,仿佛有个很小的小人被塞进他的双膝之间,而他需要教这个小人数数。拜伦已经习惯詹姆斯的嘀咕,他见过好多次,但通常詹姆斯都是不出声地嘀咕,很容易被人忽视。“2,4,8,16,32。”在克兰汉沼泽上方,空气闪着微光,仿佛高处的山峰会融化进天空。穿着这件白色板球衫,拜伦感觉热得烦躁不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他只是想同詹姆斯搭讪。

詹姆斯猛地跳起来,似乎没有意识到身旁还有别人。拜伦笑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你在练习乘法口诀表吗?”他问,“你比其他人都更精通这个。就拿我来说,我对此一窍不通。我把9那一行搞错了。Aussi(还有)7,对我来说,它们也très difficile(太难了)。”两个孩子用法语表达那些用英文说起来太枯燥或难以表达的事情。这就像在说一种暗语,只是它并非真正的暗语,任何人都可加入他们的谈话。

詹姆斯把球棒顶部插进脚下的草皮:“我在验证自己是否能给数字加倍。为了确保自己安全。”

“安全?”拜伦用力咽了口唾液,“这怎么能确保你的安全呢?”詹姆斯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这就像在抽水马桶停止冲水之前跑进卧室。如果我不这么做,事情就有可能出错。”

“但这不符合逻辑,詹姆斯。”

“其实这非常符合逻辑,拜伦。我可不打算听天由命。奖学金考试就快到了,压力越来越大。有时我会寻找四片叶子的三叶草。现在我又有了一只幸运甲虫。”詹姆斯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他的手指间飞快地闪过一道光。那只黄铜色的甲虫纤细、颜色发暗,跟拜伦的拇指差不多大,形状就像一只翅膀闭合的昆虫。它上面有个银环,可以用来挂钥匙。

“我都不知道你有幸运甲虫。”拜伦说。

“姨妈送给我的,它来自非洲。我犯不起愚蠢的错误。”

拜伦感觉眼睛后面和鼻梁里面一阵酸痛,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哭了。幸好这时板球场上传来一声“出界”和一阵掌声。“轮到我击球了。”詹姆斯说。体育是他最弱的一项。詹姆斯往往会在球朝自己飞过来时眨眼,但拜伦不愿同他提这事。“我得走了。”詹姆斯说完站起身来。

“你发现没,ce matin(今天早上)?”

“发现什么,拜伦?”

“那两秒钟。他们今天把那两秒钟加上去了。在8点15分的时候。”

接下来是短暂的停顿,这时什么都没发生,拜伦等待詹姆斯·洛说点什么,而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用自己蜡白的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拜伦,手里紧握那只甲虫。太阳恰好在他身后,拜伦必须半眯着眼才能继续看着他。詹姆斯的耳朵就像对虾那样闪闪发光。

“你确定吗?”詹姆斯说。

“我的秒针往回转了,我看见的。接着,等我再看表时,秒针又开始正常转动了。那事绝对发生了。”

“可《泰晤士报》上没有报道。”

“昨晚的《全国新闻》也没有报道。我看了整期节目,压根儿没人提。”

詹姆斯望着自己的表。那是一块瑞士表,有厚厚的真皮表带,本来是他父亲的。那上面没有数字显示分钟,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显示日期。“你确定吗?你确定自己看到了?”詹姆斯问。

“我非常肯定。”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加上那两秒钟却不告诉我们?”

拜伦绷紧了脸,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他希望自己也有一个甲虫钥匙链。他希望自己也有个姨妈送给他来自非洲的护身符。

“你没事吧?”詹姆斯说。

拜伦用力点点头,晃得他的眼球在脑袋里上下摆动。他说:“ Dépêchez-vous(快点)。Les autres(其他人)在等着呢。”

詹姆斯扭头转向投手,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奔跑起来,膝盖抬得高高的,胳膊就像活塞一样上下摇摆。如果他保持这个速度,会在跑到目的地前晕倒。拜伦揉揉眼睛,以免别人看到他流泪,然后又打了几个喷嚏,这样一来,如果有人仍在看他,他们会以为他得了干草热或某种突如其来的夏季感冒。

那辆“美洲豹”是母亲取得驾照后的礼物。父亲很少给人惊喜,相比之下,戴安娜更主动。她给你买礼物,是因为她想让你拥有它,她用薄纸和丝带将它包裹起来,即使那天不是你的生日。父亲没把车钥匙包裹起来,而是把它放在一块白色蕾丝手帕下面的盒子里。“哦!我的老天,”她说,“真让人惊喜。”起初她似乎没意识到里面装着钥匙,只顾不停地抚摸那块手帕,看起来一脸困惑。手帕上绣着她名字的首字母“D”,以及几朵粉红色的小玫瑰。

最后,西摩终于忍不住说道:“拜托,亲爱的。”只是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对,听起来不像是一种爱意的表示,更像是威胁。这时,戴安娜才取下手帕,发现了那把钥匙,它的真皮标签上装饰着特殊的“美洲豹”标志。

“哦,西摩,”她反复说道,“你不该这么破费。你从没有这样做过。我做不到呀。”

他父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仿佛他的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蹦蹦跳跳,而他的衣服不肯让步。“现在人们会坐直身体注意到了,”他说,“现在再没人会瞧不起赫明斯家的人了。”戴安娜说:“是呀,亲爱的,人人都会羡慕我。”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伸出手抚摸他的头,而他则闭上眼睛,把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像突然很疲惫。

他们亲吻时,他父亲喃喃低语,仿佛饥肠辘辘。孩子们悄悄地溜走了。

戴安娜果然料到了其他妈妈的反应。她们簇拥着这辆新车,摸着桃花心木的仪表板和车内的真皮装潢,坐到驾驶座上体验一番。迪尔德丽·沃特金斯说,她再也无法满足于自己的迷你库珀了。“这辆‘美洲豹’闻起来就价格不菲。”新来的妈妈说(还没人完全记住她的名字)。戴安娜则一直握着手绢慌乱地跟在她们后面,擦掉车上的指印,局促地微笑着。